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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他仙骨 第16节

  祝好剜了眼尤衍,她继续道:“尤大公子之所以不惮,是早将秦女医买通了?”她笑道:“你大抵不知,我虽请秦女医入宅诊疗,亦请了旁的医师复诊,只是未将此事外传。喔,就算尤大公子有此手段,将就诊祝家的医师尽数以财权诱之,我背上的笞痕却不会欺骗众人的双眼,我只需临堂褪衣,请大伙一觑便知。”
  这便是她当初为何甘愿捱痛,也不请宋携青为她化去脊背笞伤的原因。
  创口亦可作利器。
  “裴大人,草民亦可为证,张大人初审时,的确越刑四笞。”
  尤衍难以置信,他循声望去,出口之人确是尤蘅,他虽未指名尤衍,然则,他的这位好弟弟岂会不知张谦与他的勾当?控诉张谦,与控诉他有何异?事到如今,尤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恍然想起,裴应忱尚以张谦的皮面示众时所言——有此贤弟,其乃大幸。
  倒是作讽。
  尤衍目露不甘,眼中积怨地一扫尤蘅,然而如此关节,他得当先应付祝好。
  尤衍言辞激愤,“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分明即将嫁作人妇怎可行外露之事?当众解衣?敢问祝氏的未婚夫婿可知?可允啊?”
  言此,尤衍陡然思及另一桩异事,“裴大人!此女处身淮城名声向来不堪,可半月前,却莫名冒出位宋姓贵人,竟以百金将祝氏的身契自草民手中赎回,此女定是耍了些不得见光的手段!不若,如此出生大家的贵公子,岂会以百金求娶一个荡|妇?更何况,初审时张大人不曾面见宋氏,苦寻此人也是无果!裴大人或可请宋氏入堂呈言!”
  “不必解衣。”裴应忱的眼风扫向堂下几人,“临堂前,本官早已质询入祝宅就诊的诸位医师,及初审行刑的差役,方连张谦也已认下此行,据他所称,擅动私刑为你二人共拟。”
  “至于宋氏。”裴应忱稍作思忖,此案实则与祝氏的待婚夫婿无甚干系,可初审时,此人已然未至,而今尤衍欲借此人反泼祝氏的脏水,尤衍的罪状虽已大抵立定,可他仍有为自己置辩的机会。
  他正要遣衙役传唤宋氏,堂外的差役却抢先上前通报:“裴大人,衙外有位自称宋公子的求见,说是……为妻陈冤。”
  裴应忱颔首,“请宋氏入堂。”
  祝好早已起身,心头莫名忐忑,她侧身朝外远觑,只见那人偏巧自拐角转入,他着一身烟青刻丝长衫,行止英英玉立,风度翩翩。
  俩人的视线不期然相撞,祝好起先移目。
  他在祝好一侧驻步,俩人仅隔一臂之距,他微微作揖,并未落跪,举手投足间天成大雅,“草民携青,见过裴大人。”
  言罢,宋携青挑眉斜睨仍屈膝长跪的尤衍,他眼下狼狈万状,尤衍收受目询转眼相看,他分明在此人眼中瞧见一丝鄙薄。
  他忽闻宋携青言道:“尤氏所疑之处,草民皆可阐明。初审之时,草民家母作寿,故返京都,以致张大人及一众官爷并未在居所寻得草民。此外,众人最为存疑之处,当是草民出生不俗,却对翩翩用情至深?亦因此情,惹得翩翩遭人诟病,更成尤氏口中‘不得见光的手段’。”
  “虽说此案与草民并无瓜葛,奈何尤氏非得请草民上堂,估摸着也
  只是想听个笑话,或者……俄延审时?眼下既然各众俱在,那么,携青便将话说明白。”
  “年幼时,双亲领着草民至京都长居,迁居之日,恰巧定在三月廿二,正逢淮城供游堕仙,长街行人如织,将草民与双亲冲散,草民随人流失散在逼仄的旧巷。所幸,草民因此邂遇翩翩,她帮着草民寻得双亲,数年来,草民未感忘恩,自此,草民对翩翩镌骨铭心,此情亦是草民重返此城的缘由。”
  宋携青注视祝好,满目怀情,“翩翩良善坚韧,貌若仙娥,灵心慧性。再则,情爱之事,本就不当相较出身门户,若俩人有情,便是门当户对,因此,钟爱翩翩怎作失常?她这般好的小娘子,值得世间的佼佼爱怜。时隔多年,草民月前得遇翩翩,仅此一瞥,草民心间既定,草民……甚倾翩翩。”
  “携青试问,尤大公子,对此可有疑难?倘若未有……”他的嗓音骤冷,如雪岭寒峭,“方才你以‘荡|妇’贱称翩翩,小娘子的清誉岂是你能置喙?莫说草民尚未成翩翩之夫,他日翩翩既为我妻,所行之事也无须我首肯,她理当先为祝好,后为我妻。你更不当以‘人妇’一称欲缚女子行举。”
  宋携青沉声道:“尤衍,你尚欠翩翩、欠我妻,一句赔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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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收个尾
  第21章 昭昭
  祝好耳闻宋携青之言,只想捂着两耳寻个洞穴钻入,她清楚地感受到,四下的注目皆因宋携青此言而落在她的身上。
  宋携青胡诌乱造的本事倒从未路遇敌手。
  尤衍虽说已是半个阶下囚,可他在淮城专横几十余载,怎会甘心只因宋携青的三言两语便对祝好赔不是?
  他正要反唇相怼,本是在旁观望的裴应忱却率先道:“宋氏言之有理,再且,本官方才已言明,公堂之上不论男女只当平权,尤氏,你不该以‘荡|妇’一称有辱祝氏。”
  尤衍激愤难消,可见裴应忱如此诤言,他怎敢不向祝好赔错?是以,尤衍面挂不忿,遥遥朝祝好拱手道:“方才尤某气急攻心,有失分寸,还望祝姑娘勿怪。”
  “敢问尤大公子,您是朝何人作歉呢?”祝好不打算就这样轻巧地宽宥他,“您站得这般远,民女怎知大公子可是真心悔悟?再者,音如细蚊,实在教人难以耳清啊。”
  宋携青在一旁附和,“如此,烦请尤大公子,移步至翩翩跟前赔礼作歉。”
  尤衍见裴应忱不阻,想来正是默许他们一干人的作派。
  岂有此理!她夫妻二人在此一唱一和,简直欺人太甚!
  无形的强逼下,尤衍只得近身向前,他再次拱手作揖,此番语调倒显几分诚挚,“尤某愧对祝姑娘,不应以‘荡|妇’贱名称之,千错万错,皆在尤某。”
  尤衍言罢,立足上堂的裴应忱紧接着道:“如今,想来尤氏于宋氏已无疑处?诸证也已呈堂,若苦主与被告再无另事需禀,本官遂可依律定案。”
  此话一出,众人心下俱是一紧,祝好一行人自是忧虑此案判得太轻,反观尤衍,而是惧怕此案判得太重。
  如此屏心静气的时刻,堂外衙役上前报呈道:“裴大人,林主簿求见。”
  “传。”
  林主簿?尤衍记得此人,淮城诸官谁不曾与尤家往来结交、沾点亲故?可偏偏这位林主簿生性淡泊,视名利于空物,尤衍连番以万贯财帛相诱皆闹了个空,为此,他甚至托张谦累次揪他小辫,林主簿今儿个临堂……莫不是开窍了?
  嗐,尤衍暗喟,他虽然只是个区区九品的小主簿,然而,若愿在裴应忱跟前替他宽言几句亦是好的。
  林主簿身穿官袍挺腰步近,他年未半百,却已庞眉白发,尤衍见他入堂即跪,心中的期冀增了几分。
  林主簿整袖叩拜,“下官见过裴大人。”
  裴应忱:“主簿何事需禀?起身再言。”
  “是。”林主簿撑膝站起,他先是眼观跪堂的尤衍,方才道:“十年前,小女因与尤衍的姬妾事发口角,尤衍得知此事,竟与家仆将小女围堵在荒郊,她年芳二十,腹中已有七月身孕,却因姑娘家不大不小的闺事被一众人活活殴打致死,可笑下官身为此城地方官,却难保小女平安!”
  他言此,已是涕泗流涟,“下官,曾作人父,敲击登闻鼓,亦与祝氏一般,身受笞刑,乃至越刑!又有何用?整整十年!小女仍作堆集负冤的枯骨,荒草已覆坟头几尺高?!尤衍此人,竟想以金帛贱买小女性命?他怎配?!怎敢?他一生害人无数,小女亦被他弃之度外,可下官身为父亲,更为官吏,不敢遗却桩桩冤案,下官理当拨乱反正,心向昭昭!”
  “什么玩意儿?”尤衍气结怒喝:“你个狗官!而今见老子栋朽榱崩,你才有胆一口一个‘拨乱反正’?林主簿既是一腔大义正骨,敢问,先前躲哪儿避难……”
  尤衍猛地住嘴,只因裴应忱投向他的双眸分外僵冷,犹如凛冬深埋于霜雪下的钝刀,要将他的喉舌割裂。
  裴应忱:“林主簿,实证可齐?若存证,待此堂事毕,呈于本官案前。”
  林主簿跪谢,“下官一身残骨,唯盼明官莅临淮城,所幸,天不负我!”
  至此,众人皆以为此事行将收尾,未想,衙外群潮中,倏然冒出个十来岁的髡首稚童,祝好认得,正是笞刑时为她鸣不平,又送伞与她的孩童。
  “裴大人!裴大人!”稚童高举两手挤身前列,他憋得小脸通红,“我也有冤!我也有冤啊!大人!”
  他紧紧环抱一侧的檐柱,以免自己被人流冲到后列,“我名唤清规,今将十岁,家住秋杏巷东村二屋,家母为拾花坊乐妓,十一年前,尤衍到坊中听曲,他借势强占家母,家母不堪受辱,自戕而亡。”
  尤衍皱眉,“自戕?既如此,关老子何事?再说了,你娘死都死绝了,以何为证?照你这么说,事发时,你个小崽子甚至尚未出世,仅凭你此时的一己之言,怎判真假?拾花坊本就是眠花宿柳之地,你娘能干净到哪去?不堪受辱?乃至自戕?你唬谁?呸!她若这般冰清玉洁,怎作妓子?”
  裴应忱命差役将清规请入内堂,清规立身正中,他挺直腰杆续道:“我娘虽为乐妓,却不曾卖身,你既强逼我娘行有违人理之事,就该伏法!”言罢,清规直勾勾地盯着尤衍,他目中猩红溢泪,“我便是人证、亦可为物证,更为实证!”
  “你是不是想骂我‘孽种’?我也痛恨筋骨所流是你的污血,可我……也是我阿娘曾在世的证据,更是为她鸣冤的铁证,是以,十年来,清规苟延残喘,只为亲眼见你下地狱。”
  数十载,此城蒙受尤衍欺辱者不知凡几,因他丧生者更是难以胜记,众苦主虽痛心切骨,却唯有息事宁人买静求安,如今见方满十岁的小娃娃都有这般大的胆气与之抗衡,此外,众人忽然忆起祝娘子在衙外的豪言,心境也因二人激起层层涟漪,后成滔天之势。
  “裴大人!草民也有冤要禀!上月草民举家至西街布摊,只因尤氏自个不顾路,膝处撞到摊角,尤氏便将草民的摊铺砸了个干净!不只如此,尤氏对此竟概不赔付!甚至以一家老小的性命恐吓草民!”
  “裴大人!五日前,民妇的老母途径鹊香街,只因其母老迈步缓,尤衍觉着老母阻他大道,便对其母拳打脚踢,民妇之母,眼下仍卧床难起!”
  “裴大人!尤衍夜半路经草民家门,因草民家的外院豢有两只家犬,犬儿见尤衍夜半露尾藏头,便出声狂吠,岂料翌日清早,尤衍竟将草民的两只家犬双双毒害!大黄与小黑陪伴草民数年,较之家人何异?尤衍此人简直猪狗不如啊!”
  一人起首,后人尾随,鸣冤叫屈声捱三顶四,将尤衍骂得狗血淋头。
  衙外一差役顶着群情鼎沸的谩骂声费劲地挤入内堂,“大人,祝氏姨母在外求见。”
  祝好闻此,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祝岚香入堂,民众的声息渐渐低没下去,她福身道:“裴大人,民妇此行,只为翩翩人证,尤大公子半月前确以二十两通买翩翩作其父之妾,民妇却不曾细想,他竟欲借翩翩干此等阴私!”
  实则此案已无须她特意上堂佐证,毕竟尤衍的罪状已是板上钉
  钉,而祝岚香来此,只为博得祝好与宋携青的恩情,事后好自俩人的囊中狠收一笔薄利。
  裴应忱也觉得她的口供尽是赘言,他颔首表示已解,正要遣其下堂,尤衍却出声打断道:“祝岚香,老子倒是险些将你给忘了,难为你却时时惦念着老子呢?别以为老子不知你打得是什么算盘,你今个儿既是主动上门,就别想着全身而退!”
  他自亵裤掏出小半截纸,众人俱是一惊,方才尤衍已缴收一沓书证,没成想……亵裤内还藏着物什呢。
  尤衍将其展开,众人只能依稀觑见纸面上的两枚钤印,“望裴大人亲眼!此书乃草民与祝岚香共署,上头皆已述清草民买下祝好只为作陪葬之用!祝岚香也已立字印钤!她既是草民的同谋,怎配作证?别的,想来不必草民多说了吧?”
  他朝祝岚香呸道:“幸得老子未雨绸缪!你们都想老子死是吧?也罢,老子拖一个是一个!黄泉路上尚且还有个伴!还有谁?!啊?”
  祝岚香如何能坐得住?她忙不迭朝尤衍处小跑,却被监守尤衍的两名差役拦住,她急得心肺齐烧,祝岚香自是记得这张文契,当初尤衍只说此书乃双方的凭证,因尤衍催得急,她连纸面上的墨字都不及细看,毕竟,以祝好半月前的名声卖个二十两已是天大的好事,不意竟被尤衍将了一军!
  公堂断案,需依实证。
  尤衍手中的书契便是实据。
  祝岚香反身握住祝好的手腕,她哭诉道:“翩翩,姨母当真不知啊,此契……是尤衍唬着姨母落印的!翩翩你帮帮姨母,好不好?”
  祝好已然化作泪人,她眼望祝岚香,抽噎道:“翩翩自幼失怙,原以为,姨母便是翩翩唯一的家人,未承想,姨母竟与尤大公子共谋坑害翩翩么?”
  她哭得呜呜咽咽,末了,竟是悲泣到全身瘫软难以立足,她捂着面哀哀然卧进宋携青的怀里,令一众人看得心生怜悯。
  祝岚香粗野地扯过她的衣袖,转手却被宋携青拂开,她恨恨一咬牙道:“我知道了!你这小蹄子存心的是不是?!好啊,祝好!你心狠至此,我好心为你入堂作证,你却见死不救!你早知尤衍不会轻易放过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为此,你处心积虑地诱我入堂……”
  她方想逼进几步,却被衙役钳制住两肩,再难动弹。
  裴应忱闭目养神,口中言道:“先将尤衍与祝岚香压身监牢,本官自有所断。”
  ……
  待祝好与方絮因步出府衙,已是金乌西坠之势,方絮因从容自若地端量着祝好与宋携青。
  俩人如画卷所绘的玉女神君,活脱脱一对璧人,甚是般配,方絮因自知不该打搅二人,遂与祝好出言辞别,临行前,祝好伏在方絮因的耳畔叮嘱她留心尤蘅。
  她笑得惨然,其后点点头。
  祝好向着祝宅的方向追逐残阳,身后跟着百无聊赖的宋携青。
  她心情颇佳,脚下步子轻盈,时不时踮脚跳踉,祝好偶然回头,见宋携青仍在,调侃道:“宋郎难不成要护翩翩归家?”
  祝好想起处身内堂时,宋携青张口就来的对她一阵称赞,她心中只觉好笑,怎奈碍于他在,只得强憋笑意。
  若照寻常,以宋携青的性子定会噎她几句,而今竟是未闻,不只如此,祝好见此人望着她,温声道:“沿途三街六巷众人无所不在,作戏得作足,岂有情郎不送小娘子归家的道理?更何况,我所饰,还是专情脉脉的情种?”他沉吟片刻,接道:“明早,我到祝宅接你。”
  祝好顿步,“接我?为何?”
  宋携青:“我已请人细卜吉日,合宜的婚期在两日后,眼下你既已将案事善处,亦将祝岚香暂且缚身牢狱,算作了却心头一桩大事,既要成婚,所需的物什总得采办,我见此任多是郎君与小娘子共同置办,如此,你我自不可落下。”
  祝好:……
  她本觉着古怪,为何宋携青心细至此,仿若她二人并非假意结亲,原来,他是为降低差错,力求将大小流程一一亲行。
  思及此,祝好心下一沉,倘若婚娶之事皆当亲行,那洞房花烛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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