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26节
……
李姑娘单字一个“沅”,祝好返宅途中反复推敲李沅所言,直到祝好敞开家门,所见之景方将她的凝思隔绝在外。
她见有一人着一袭月白长衫立于蔫蔫榴树下,他举止翩然,如仙人之姿。
祝好心下一哂,他本就是神仙。
宋携青阖眼,额抵树身,青辉自他贴合树身的指尖延伸,他与石榴古木如蒙一层青纱,迸出壤土的枯根莫名冒出一株小花,弹指一挥间,百年未生枝叶的榴树萌发一缕新叶。
祝好看得愣神,枯木在他的轻抚下,自一片叶变作十片,百片,无以计数!风起云蒸,掀起他的衣袂,本是垂死的榴树长成参天之木,枝叶扶苏,浓翠蔽日。
宋携青侧身看她,榴树时隔百年重结花苞,在他身后摇曳颤悠。
落晖透过枝桠倾洒而下,他自浮光中向她走来,而后站定。
祝好倚在门柱上,她表面风平波息,寸心却已惊涛骇浪。
他为何回来了?她与他……不是已……
既如此,他不该避得远远的么?横竖她对宋携青而言,已无大用。
宋携青沉吟片刻,“我想与祝娘子,做个交易。”
祝好闻言,抬眼看他。
“你应当知晓,因你之失,教我身受天罚啮噬,惟有与你成亲,结为夫妻,方可破局,换言之,你是我的‘解药’,你我二人亦知,夫妻之名,空有名却无实。”
祝好一愣,她与宋携青尚未成事么?那……床榻,与她身上的红痕……
祝好瞠目咋舌,莫非宋携青有那方面的隐疾?不若为何宁受天罚折磨也未与她圆房?
她惊怪之余,又听宋携青道:“除却床事,尚有一法可暂缓咒缕孳生。”
宋携青眼观祝好,见她神色古怪,心下已知她所想,他微不可察地一笑,只觉祝好此人消却记忆也没什么用,她这脑子该往哪想,还是会往哪想。
“我望你,可在切要之时……”宋携青的指尖轻点自己的下唇,“自然,我不会只占……你便宜,此举实非君子所为。”
祝好了悟。
不过,他本就并非君子,宋携青分明含笑,眼底却锐利非常,“本君虽说这是‘交易’,却并非在争得你的准予,只是知会祝娘子一声。”
“作为酬答,本君可为你,荡平一切阻碍。”
祝好挑眉,如此说来,两边占好的不都是她吗?
第31章 同穴
每月初三,正是淮城最热闹的赶墟之日,小贩提前备好支摊的行货,待赶墟时将其低价售出,需要添补家用的百姓亦会在今个儿置备储物,换而言之,今日是售物,置物的好时节,各街小巷多是喧喧嚷嚷,吆喝声一片。
日前,祝好购入一辆香车,另雇一位名作“邱二”的中年车夫驱使,祝好在家中腾出一间偏屋供他居住,如此,她若出行,邱二也好随时候着。
赋云裳地处北微街,祝好自南巷前往少需半个时辰,随着马驹嘶鸣,车舆停下,祝好撩开车帷,只见北微街稠人广众,她尚未行足内街,已是水泄难通。
既为墟市,人多点倒也正常,只是北微街较之其余街巷更甚鼎沸。
车舆既然难以行近,她便自己走几步好了,左右祝好今日到此,侧重探察此街的民生。
邱二将马驹引至一侧,他立在外街待候,只等祝好差使。
祝好往两侧并排的住房望去,所见之处,房屋大小及房型一致,倒似统一修建的,隔着墙面虽瞧不见内里,然依着外墙堆砌平整的砖石和尚算凑合的占地,想来每户也是置有一方小院,驻足此地采买的百姓穿着不一,有着短褐的,也有时兴式样的裙裳,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不寒碜。
赋云裳卖价较高,自然是着重于家景殷富的买客,就算并非千金之家,生计总需过得去,此地百姓当属后者,若只以住屋、穿着来看,甚至较之后者还要好上一些,正因如此,祝好新张衣铺时才未察觉其间的弊端。
赋云裳尚未重张时,祝好到此摸底,北微街竟不见衣铺与布行,祝好先前虽纳闷儿,却未放在心上,只觉她若在此独张一家,定会惹来临近百姓的注目,生意客流准是不差的,可如今,祝好却隐约悟出一二。
她不可轻易盖棺定论,还需确证。
据李沅所说,她家也在北微街,可她的家境既然不大好,住地却与中上流百姓无异。
祝好随口朝一旁叫卖粳米的大爷问道:“一斗几许钱?”
大爷眼见来人仙姿玉貌,穿的裙裾也是顶好的面料,只她略显病容,大爷虽不明这般娇滴滴的大小姐何需自己采买食粮,不过仍是赶忙回道:“三十文!”
祝好转到一侧行售茶叶的摊档,只见茶叶以麻包统装,色泽黄燥,就近一股干草味,祝好寻想也不是什么上等货,“阿婆,茶叶怎么卖?”
“一株五文钱!好价!好价!小姑娘莫只观品相,貌虽不佳,品之生津啊!”
祝好立于人丛,不远处便是赋云裳,街道两侧多是售卖柴米油盐的商铺,斜里几家食铺腾着热气,非说与衣裳有瓜葛的,便是趁着赶墟低价抛售粗匹麻布的小摊。
祝好折身寻邱二,“去依水街。”
赋玉裁坐落依水街,此街向东,与繁盛的南巷邻近,依水街景气风物尚佳,是以,此地不只平头百姓住居,亦不乏富家大室立户。
祝好方下车舆,入目的便是一道笔直的长街,此街虽比北微宽敞,然支摊的小贩却不及北微喧闹,不过长街两侧却有不少衣铺。
祝好与将才一般,先到摊档探问粳米的价钱,品质与北微相差无几的粳米竟需八十文一斗!而茶叶,再不见以麻包装着的,而是以瓷罐单独封装,不及掌心大小的一罐竟升价至一两银!
此前,祝好不论是在祝岚香手下讨活,还是现在自立门户,她都很少自己出门采买,祝好直到今日才知,不同地所售的行货,价目相差竟这般夸张。
她尚须学习的,还有很多,好比这般小儿皆明之事,她竟茫然无知,若只从表面论断,远远不够。
祝好途径赋玉裁的外门,眼瞧今日置衣的小娘子穿行于内室,窗扉落下
影影绰绰的俏影,她心下微微松了口气,祝好见小娘子们比对衣裙的模样分外可爱,她伫在原地浅思片刻,而后转身离去。
她重回北微街,并非直往赋云裳,而是向邻近住家打听李沅的具体居处。
祝好叩响李沅的家门,她应当在捣衣,高挽的两袖已沾湿,十指长时间浸泡在皂水中泛着白。
李沅见来人是祝好很是惊奇,她忙将家门大敞,李沅将院里的矮杌用袖角擦拭数遍,才请祝好落坐。
李沅显得有些窘促,她咬咬牙,自灶厨端来一篮热乎的甘薯,“祝掌柜,我家没什么好招待的小食,甘薯倒是一年四季都备着,虽然卖相不好,味道却香甜糯口,你要是不嫌弃,大可尝尝。”
祝好笑着接过,她将甘薯掰成两半,顿时一股糯香扑鼻,她咬了一口道:“果真好味。”
李沅捏着袖角探问:“祝掌柜今日莅临寒舍,可是准许我分期付银?至于利钱,我想的是每月二十文,虽说不多……”
祝好慢条斯理地将甘薯外皮剥开,她回想前些日,李沅在赋云裳同她所说的。
嫁衣非李沅所穿,而是为其母刘氏裁制。
李沅的父亲李氏任脚夫一务,专为商户盘运搬货,其父母是青梅竹马,自小定有婚约,奈何将要成婚时,李氏在运货途中遭了落石,人虽留有一口气在,从此以后,却只能横卧榻间受人服侍,方连说话、出恭皆不可,用膳也需人喂着,只一双眼瞪得锃亮,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反应,简直与死尸无异。
而那匹朱湛红的缎面,便是刘氏原想裁来缝制嫁衣的,谁想,她不及下剪子,不及身披嫁衣,李氏竟先倒下了。
李氏出事前,其母已怀有李沅,起初刘氏还能勉强为女儿撑着体魄,年深日久,刘氏常年身心受磨,日渐患上失心疯,平素皆是一副神魂恍惚的模样,只终年偎抱这匹朱湛红的缎面喃喃自语。
那日,赋云裳新张,李沅恰好携母经过,刘氏见门前供来客观赏的一身朱湛红绣桃花间裙,一双长年蒙灰的眼骤然升起一簇亮色。
于是,李沅揣着仅有的十两银来到衣铺,而间裙上绣的桃花,正是出自祝好之手。
布匹已过二十载,加上刘氏常年抱着入睡,李沅便以黎檬子与旁的香料祛味。
祝好回过神,问道:“我尚有一事需向李姑娘打听,若李姑娘答我所问,作为报酬,我可为你免去利钱。”
她大可对李沅分文不取,到底是苦命人,区区一件新裁的嫁衣何足挂齿?只是,如此行事恐显得祝好轻看了她,免除利钱却是恰到好处。
“祝掌柜随便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姑娘应知晓我名下除却赋云裳,另有一家成衣铺,坐落依水街,名作赋玉裁,此铺生意不赖,是以,我才想着续张赋云裳,未承想,新张数日,却不见起色,铺户开张前,我已在北微街摸过底,此地虽不比南巷富庶,可依着此街的住房与百姓的着装来看,却也不差。”
“直至……”祝好微顿,“今日墟市,我比对北微与依水的物价,北微街远比依水街更为热闹,售价也比依水更便宜,反观北微却不见售卖金贵之物,例如茶叶,多是老叶粗梗,可依水大有不同,所售茶叶一株便需一两,再比如,北微不见开有衣、布铺坊,只有在赶墟时抛售粗匹麻布的小贩,可此地百姓的住地与着装并不寒碜。”
北微街在赶墟时最热闹,说明当地百姓对价目低廉的物品需求甚大,而售价低廉恰恰反映此地住民的花销水准。
祝好扫眼李家的住房,她盯着李沅疑道:“以及,李姑娘,你虽称家境潦倒,可屋舍却不算贫寒,这是为何?”
李沅恍然大悟,“原来,祝掌柜不大了解此地的行情?我先前就觉着古怪,为何售此高价的衣铺坐落在平民住地。祝掌柜,此街的百姓是自城郊西村迁居过来的,十年前,城郊西村遭洪水摧毁,百姓的房舍尽数坍塌。”
“因西村有位大人在京都任职,他甚得陛下青眼,大人深念故居,遂向陛下上奏,将西村幸存的百姓一应迁居至北微另建解困房,是以,此地住屋不论大小还是房型皆当一致,至于着装……多是自家主妇缝制的,西村僻壤,少有百姓自城中置衣,久而久之,裁衣刺绣皆是各家女人的拿手活儿,闲时给自己裁几件时兴款儿的新衣不足为奇。”
李沅言此,羞惭道:“奈何我手笨,不通此技。”
祝好听罢,她停下剥甘薯的动作,怨她了解得不够仔细,摸索得不够多,平白浪费新张铺坊的银钱。
她一心撞在将双亲留下的铺坊赎回重张的执念上,潜意识里忽略了各方细情,只一味地盲从开张。
祝好握住李沅的手,“谢谢你,李姑娘,利钱无须再论,嫁衣工期较长,大概近一月。”
李沅还未反应她在谢些什么,便见这位小娘子提着裙尾踩着踉跄的步调跑远了,只可闻远处传来几声干咳之音。
她本欲追,奈何屋内传来物器坠地的刺耳声,李沅亟亟奔前开门,只见形容枯槁的白发女人跌坐地面,刘氏方将四十,却已是这副老态。
李沅弯唇微笑,她将母亲偎抱在怀,浑然不在意刘氏的脚踢拳打,“阿娘,你要嫁给爹爹啦。”
……
九重天。
宋携青与池荇对坐,他举起一盏玉液,“两日内,可否寻得她?”
池荇如实答:“不好断定。”
宋携青将盏中玉液一饮而尽,连同将要嗢哕的鲜血一齐入腹,“倘若两日内寻得她,烦你到人间知会我一声,若两日内未寻得,此后,便不必探我的踪迹。”
池荇见宋携青色若死灰,他诧异道:“携青君,天罚生发的时辰怎的愈来愈短?你返回天界分明未及半刻钟啊。”
宋携青以手支颐,“我当与祝好在一处,方可延缓此咒,九重天若是没什么事,近两日不回了。”
池荇挑眉,“同居呀?”他壮胆道:“不如同房。”
他横遭宋携青的一计眼风。
池荇陡然大悟,为何偏偏是两日?还不是因为祝好只余两载寿命!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宋携青这小子今日不打算与祝好圆房,假若明日仍未行夫妻之实,待到九重天的第三日,祝好岂不死了?
若他与祝好已然成为夫妻,天罚得以自解,既如此,祝好死就死了,倘若直到祝好身陨,二人仍未行肌肤之亲,天罚寻谁解去?祝好死了,宋携青也只余死路一条!
感情他想与祝好同穴而葬啊?!
池荇本想作为兄长好好规劝他,抬眼一瞧,哪里还有宋携青的影子?
他这犟脾性!
宋携青不像父神,更不像他,莫不是只像父神在人间娶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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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事业是要搞的,恋爱也是要谈的
下章搞恋爱~
感谢在2024-08-0523:18:56~2024-08-0723:2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