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53节
……
宋携青与妙理同守祝好榻前,直到日落西山,榻上之人才见动静。
妙理喜不自禁,破门直喊大夫。
斜阳在屋内仅余的二人中间划开一道浅金。
她两眼茫茫地问:“你……是何人?”
宋携青一想近日祝好与他争嘴耍赖,恨不能将三十六计尽往他的身上套的模样,宋携青好笑道:“此次翩翩同我玩得又是哪一计?”
第60章 生辰
祝好失忆了。
医师一面解释祝好的后脑因磕碰有淤血堵塞,从而诱发短暂性的忘忆症,一面安抚此症不过是疥癞之疾,估摸着一两月便可病愈,想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日头正好,祝好闲坐窗台小口吃着桂花糕,她忽然觉着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祝好微微侧眼,果真是自称她夫君的俊俏郎君正一眼不错地看着她。
祝好将自己咬出缺口的花糕往他嘴里塞,“夫君,好吃?”
桂花糕是照着她喜欢的甜口买的,宋携青眉端微蹙,咽下小口,道了两字:“好吃。”
转眼却端起一旁的清茶长饮,祝好只当是宋携青噎着了。
“……祝。”宋携青一顿,柔声道:“翩翩,今日好天,我带你出门游街?”
祝好略思,“我描个眉?”
虽然将旧事忘了个干净,爱美之心却是刻进骨子里的,奈何手法上稍显生疏,祝好重描了不下三回,仍是不大合意,她盯着铜镜里高低不一的眉尾险些将黛笔折断。
宋携青将此景尽收眼底,不由一笑。
祝好冷眼扫去,他当即噤声。
宋携青自她手中取过黛笔,“我来。”
“男人家哪会描什么眉……”
话虽如此,祝好却已朝他闭目仰面。
宋携青手执黛笔依着右侧的眉照葫芦画瓢,他时不时抬抬她的下颌,转转她的面庞,指腹轻抚她的眉廓。
祝好长睫微颤,她的唇上并未搽唇脂,宋携青回味以往亲她,她的唇上多多少少涂有脂膏,每回的脂香也不同,其中一款是玉兰花香,她的唇在薄晖下衬得莹润,唇角还沾着些糕屑。
宋携青贴近几分,与她的额相抵,接着是鼻尖。
祝好不许他亲她,宋携青从未敢忘,除非她主动,抑或生咒。
他为祝好拭去唇角的糕屑,而后道:“翩翩,描好了。”
宋携青利索地退开,祝好睁眼,顺着铜镜端详,虽说算不上好看,起码对称了。
她正想夸夸宋携青,他已迫不及待地邀功道:“若翩翩觉着尚可,是否该奖赏一番?”
祝好大方道:“想要什么奖励?”
她可听说了,自己名下有铺户,是个小财主,而她的夫君好似并无营生,也并非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不过……他生得副俏模样,待她也算体贴入微,她乐意养着宋携青,也不知他这次会开口要多少数。
宋携青低笑,指腹点在自己的下唇:“亲我一下就好。”
祝好一愣,随即捧着宋携青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她正要离去,那人却环过她的颈,显然并不满足于蜻蜓点水的一吻。
“翩翩,今日搽玉兰香的唇脂吧。”
……
时辰尚早,行街不算热闹,祝好不清楚宋携青为何非得赶早出门。
他的左手已经提满了各类大小的锦盒,独独腾出右手与祝好的五指相扣,“若再遇着喜欢的,只管同我说。”
祝好抬抬下巴,髻上的海棠步摇也跟着轻晃,“我家夫君竟有猗顿之富?”
宋携青搓揉她的小指,漫不经心地道
:“这算什么?有人欠着为夫一万两银呢。”
祝好一惊,“谁啊?一万两银……这辈子还得清吗?”
宋携青唉唉一叹,“我想是还不清的,所以她得还一辈子了。”
他耗着时辰,带祝好逛遍淮城堪称首饰翘楚的漱玉楼,大大小小裹了十余只锦盒,“翩翩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想要的?”
祝好冥思苦想,摊手道:“真的没有了,你也不必买这么多……”她将眼定在对街的食楼处,“夫君,午膳也在外头用么?”
“带你回家吃。”宋携青将食楼的牌匾记下,“若翩翩想在外头吃,下回再带你来,今日得回家吃。”
祝好直觉此言另有猫腻,却不再多问,待回了住宅,她倒要看看宋携青为她做什么佳肴美馔。
二人搭乘车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宋携青将祝好抱下车,径直行往宅门,“翩翩,推门。”
祝好抬手,尚未触及门环,宅门却自里大敞,紧随而至的是漫天落花雨。
“翩翩,芳辰吉乐——”
门内围着好些她本该熟悉,而今偏因头症只觉面生的友人,可祝好的眼里已然蓄了一圈热泪。
身侧之人也低声道:“翩翩,芳辰吉乐。”
祝好使劲憋着在眼眶打转的泪,她将众人一一映在眼底深处,最后将视线落在宋携青的身上,她嗔怪地睨他一眼,难怪宋携青今日一早便带她出门逛游,还非得回家用膳。
正院早已摆好了席面,众人围着祝好依次落座。
柳如棠与方絮因近日忙得不可开交,怎奈今日是祝好的生辰,俩人说什么都得赶来凑一筷子,方絮因却没料到,陈词也在……
这完全是妙理秉持着宋携青轻描淡写的一句“为翩翩庆生之人越多越好”的原则而派发的请帖,陈巡检毕竟将她与姐姐救出了西皋,再怎么着,吃个饭总不过分啊。
嘶,至于施公子,她虽然对情事尚还迷蒙,倒也不难瞧出施公子看姐姐时的眼神不清白,为此,妙理对于是否宴请施公子纠结了许久,结果……倒是姐夫自个儿请了施公子前来,这倒是奇了。
她也给玉沙小娘子送了帖子,人虽不见来,倒是遣女使赠了不少礼……
至于谢家小姐,妙理是不曾送帖的,谢上卿却不知哪来的风声,提着赠礼风风火火地叩响了祝宅大门……来都来了,她总不能把人给轰出门吧?
柳如棠一贯是个直性子,她借臂肘一戳谢上卿:“如何?与祝亓定亲未及过门事先守寡的‘祝夫人’,你家夫君的家财几何?你兜里揣了不少吧?”
谢上卿刚入口的饭菜险些喷出来,“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结果,充公的充公,到头来只余偏郊一处的破瓦房,早知如此,我何至于拿自己的亲事作赌?呸!死晦气的。”
“那房子……”她咂摸着睇了眼邻座的李沅,“同李姑娘的家大差不差?估摸着还小些……”她嘴角一抽,打紧接道:“诶,阿沅!你可别误会!我这人就是嘴快,我的意思是……”
李沅抿唇微笑,“谢小姐宽心,阿沅不曾想岔。”
方絮因直感烧心,这会儿又该她上场圆说的时候了,“得了,想来大伙皆为翩翩捎了各式各样的生辰礼?我们抓紧用膳,稍后将诞礼齐齐搁在席上,教翩翩猜一猜赠主如何?”
祝好眼尾翻红,羞赧道:“我既已忘忆……大抵也猜不出什么了,难为大家还在百忙之中应邀,陪我嬉闹,至少今日的生辰宴,祝好再不敢忘。”
施春生接道:“祝姑娘若是当即猜透岂不失了趣兴?”
众人全然未将施春生的话放在心坎,想的只是——他对祝好的称呼变了。
从翩翩变回了祝姑娘。
一众极有默契地将注目纷纷转向宋携青,宋携青视若无睹,只顾为祝好夹菜剥虾,一副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可什么也没干,也不屑干。
在方絮因的组织下,众人一一对着祝好介绍自己的名氏,又简略提了些以往与她的趣事,虽说祝好还是没能想起来,不过令她觉着很是亲近,与此同时,再一次地结识了大家,将每一人的名氏通通记在了心窝。
酒过三巡,众人喝得烂醉,无不是直着腰迈进祝宅,弯着腰出去,就连一向沉稳的方絮因到后头也不免说几句胡话,表面看似老成持重的陈巡检竟是个不胜酒力的,喝了半盏却已上吐下泻,四下稀稀拉拉地散去,大伙爬着回家休整,只顾将赠礼一股脑地往祝好怀里塞,哪还记得教她猜什么赠主?
席上只剩祝好、宋携青以及施春生三人。
祝好头疾未愈,不宜饮酒,多是以果子饮代替,而施春生借风寒避了不少酒,宋携青倒是喝得挺多,不过他的酒力一向很好,席上唯此三人尚还清醒,宋携青打转酒盏,伏在祝好耳畔低语,继而离席。
施春生眉宇微动,看着宋携青渐远的身影陡然一笑。
他回过眼,见祝好仍将一双眼凝在那人离去的方向,施春生轻喟,将一只木盒推向祝好。
盒内置着鲁班锁,瞧着有些年头了,每一寸的木块却被磨得相当平滑,施春生解释道:“并非什么厚礼……我也拿不准如今的祝姑娘对它可还有兴趣。”
祝好“咦”了一声,“我以前很喜欢?”
“儿时祝姑娘三天两头地追着我替你解锁,有一回,我不慎将祝姑娘的鲁班锁弄丢了,惹得祝姑娘难过了半月,我原本自己做了一个打算送与你,儿时却因一些琐事私念与祝姑娘少了晤面的机会,鲁班锁也就未及送出。”
他也常常在想,若是当年他不顾祖父的劝止,不顾旁人的眼光,而今陪在翩翩身侧的会是自己吗?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不管宋携青是人是鬼,宋携青对祝好的爱,绝不比自己低,最重要的是,翩翩喜欢的是宋公子啊,何况……他又是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暴发隐疾的病体呢?
祝好把玩了会,问道:“你今日送我的鲁班锁,便是儿时未能送出的吧?”
施春生颔首,“是。”
她由衷称赞道:“施公子的手真巧。”
四下忽然安静,直到二人不约而同地撞上眼,施春生这才牵强笑道:“祝姑娘,在下与你,姑且算是青梅竹马。”
“所以,我也想将自己行将上京赴考一事,告诉你。”
哪怕眼下忘却了也无妨,反正,迟早有一天会连同往昔的一切一道想起。
她笑得两眼弯弯,分明将旧事忘了个干净,却同去岁他立在七曲桥岸祝愿她一样地祝愿他:“祝好唯愿施公子,此行捷胜。”祝好低头琢磨了会儿又道:“既是青梅竹马,我二人多年仅以姑娘公子相称吗?春生……我还是唤你春生吧?你也可以唤我小字翩翩啊。”
“好,翩翩。”施春生回以一笑,就在这时,他惊觉祝好的面上莫名红了一片,施春生正想出言询问,祝好已然卧在席上,动也不动。
一直藏身偏屋的宋携青健步上前,他先探了探祝好的额温,不见有异后凑近祝好席前的果子饮一嗅,宋携青就着啜了一口,最后将视线落在祝好左侧的座席上,正是方才柳如棠的位置。
施春生看明白了。
“……柳掌柜为人尚可,然她往翩翩的果子饮里偷摸着掺酒也太……”施春生张张嘴,叹着扶额,“宋携青,等等喂她饮半碗醒酒汤吧。”
语罢,他蓦地撞上宋携青的黑眸,那人笑了一下,“管有夫之妻倒是管得紧。”
施春生:“……”
宋携青将自己的外衣披在祝好的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道:“不等我妻子忆起,好好叙别再走?”
施春生见他恨不得将“我妻子”三个大字挂在脸上,不免一笑,“不必了,如此就好,不若岂不是浪费了你方才的一片苦心了。”
“早年平白耗着年头不见应试,如今怎的换了主意?”宋携青将祝好揽腰抱起,“怎么,书肆难以为继了?”
“我怕留在此城,宋公子难以为安。”
他见宋携青面上果然划过一丝不悦,搂着祝好的手臂也不动声色地缩紧了,施春生好笑道:“同宋公子打趣罢了。我有一事始终不得其解,恰好上京赴考是个妙法,何况……我又能对宋公子有何威胁?翩翩这般好,喜欢她的郎君大有人在,我也只是其中的一枝蒲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