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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他仙骨 第62节

  祝好瞥眼为她绾发的“真仙人”,笑说:“听着甚是有趣。”
  明知只是一座无人荒岛,见她意兴盎然,他问道:“去么?翩翩。”
  她嘴里的馄饨塞得满满当当哪儿回答得了,只好眨巴着眼点头,宋携青见她如此模样,寸心化开。
  ……
  日月如流,祝好与宋携青打道回府时,赶上淮城的第一场雪。
  仲冬将至,亦是祝好在命簿上所谓的气绝之际。
  院内铲净落雪,妙理闻声而来,见是二人,她抛开扫帚直直扑入祝好的怀里,“姐姐!整整半载,你与姐夫总算想起了回家的路,不枉我日
  日念着姐姐。”
  妙理一觑两口子的神色,不知可是自己看花了眼,竟觉二人的神情颇为凝重,她正想探问一二,祝好却先一捏她圆润的脸盘儿,温温道:“好妙理,姐姐也很想你。”
  “想我?姐姐骗人!”妙理转头便将前事抛之脑后,只夹枪带棒地睨了一眼宋携青:“若姐姐当真想我,怎与姐夫出游半年之久?想我就该回来看看我啊……”
  祝好与宋携青对视一眼,心下不免反思的确将小姑娘一人落在淮城太久了。
  宋携青将拎着的囊袋转递妙理,“你姐姐为你搜罗的各地珍异。”
  妙理捧了满怀,重得险些站不稳脚跟,只听宋携青又道:“往后……翩翩还得请妙理姑娘多多照拂。”
  此时的她尚不解其意,只是在望向姐姐时,姐姐的眼底显见地氲了一圈泪。
  第71章 人间
  自打宋携青领受雷刑,得天帝恩赐以洗灵真水养身后,池荇的这位好弟弟便不再搭理他。
  只因池荇并未在一刻钟后唤醒在赤池养息的宋携青,池荇为之一叹,他可真是有苦难言。
  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就是冀望自己的弟弟先将身子养好么?是,因他的一时私心,教他的弟弟失约凡间的那位小娘子,以致夫妻二人闹了好些日的别扭,为此,宋携青待他愈发冷淡,见着他也只当没见着,形如空气。宋携青白白放着上好的真水不用,偏偏踏入赤水瞎折腾,他还没来得及动气呢,倒是宋携青先摆起了谱。
  池荇看透了,妻子于弟弟而言有如千斤之重,而他这位兄长可有可无,可生可死。
  直到弟妹在命簿上的大限将至,他的好弟弟才找上门来——
  言之小娘子身为凡骨,在他离家期间恐生不测,宋携青虽已命锦鲤小妖照拂一二,可濯水到底只是一尾将将化形、不成气候的小精怪,若是另两只蒙宋携青点化的小妖尚在倒也罢,怎奈二妖早已游山逛水去了……言来语去,他的弟弟无非是想教他这位北斗之尊、贵不可言的神君去给一介凡人当护卫。
  岂有此理!宋携青简直是欺神太甚!
  池荇施以遁影术正卧祝宅瓦檐,他哀哀一叹,一双麻木的眼一扫院内栽花铺草的祝好又是一声叹,他能推拒这门差事么?当然不能,谁教祝好算作他的弟妹呢。
  不过,这位祝小娘子倒也真不是寻常家的小娘子,宋携青离家已有三载,比任何一次离家都要久,原以为祝小娘子少不得哭眼抹泪的过日子,谁想只宋携青将将离去时颓丧了几日,几日一过,她不是在衣铺主事,便是在家中作绣,抑或把弄院里的花草,不若就是扎在阁楼研读,在第二人面前,她的神色不见一丝一毫的伤情,更遑论因宋携青的长去而日渐消沉。
  宋携青托他暗中照拂祝好时,已将破解祝好命簿的法子相告,池荇想,祝好大抵也知其法,不若岂能耐着性子苦等宋携青?
  他曾在宋携青的手中粗略一瞥那本“洗魂录”,至于破解之法……
  天命虽定,然世有功德福报可长其命,只是祝娘子的命相非寻常福报可解,洗魂录有载——若以秘法将二人的命理相缠,则一人得福报功德,另一人同享。
  是岁仲冬,宋携青逆着飞雪以命搏天,他踏上斩妖魔诛邪祟积功德福报的险策。
  何故称之为险策?要知道可续凡人阳寿的,必是诛大妖除大恶的功德,是以,宋携青无时无刻不在黄泉桥畔徘徊,倘若他有不测,祝好一失相应的福报度命,二人倒是应了那句:不能同生,但可同死。
  池荇顿觉好笑,他可以推定宋携青已将破解之法与祝好坦言,却不好肯定他可有将此法的危险程度一一向祝好剖白。
  他驰目一望,眼见祝好生龙活虎地在花圃里扛着小锄松土的模样,想来他的弟弟尚且安然,换而言之——成功。
  虽不知洗魂录的详细来头,有利的同时可有害处,俗话说得好,有一利必有一弊,可池荇深知一事,假使祝好横生意外,他的“好弟弟”是如何都不许自己独活的,倘若此路唯余一死,倒不如放他一搏,毕竟宋携青一旦敲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就在池荇思绪渐长的当头,打内屋步出一人,此人正是妙理。但见妙理将注目直直投往高耸的檐上,池荇与她略显疑惑的眼一时相对,而妙理之所以望向他的所在之地,只因祝好此时也正望向房檐。
  “姐姐……你成日往上头瞧些什么呢?”妙理眨眨眼,确定檐上空无一物,她不免疑道:“我也没在上头瞧见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呀?到底是何物如此吸引姐姐?我见檐上的瓦块儿普通得很呢……还是我有眼无珠啦?”
  祝好闻言一笑,她的眼风浅浅掠过重檐,正如妙理所言,檐上空空荡荡,可她总觉得着有些古怪……
  这方祝好觉着古怪,那方妙理亦然,与此不同的是,妙理并非觉着瓦檐怪异,而是她的这位好姐姐异乎寻常——
  思绪退回三年前,姐夫带着姐姐远游归家后,不日姐夫便一人离了家,此次并非不辞而别,夫妻二人在家门数不清道了几回别离,直到天色落黑,姐夫方才离去,与先前离开的一年半载不同,姐夫此去已满整整三载,方姐姐一度旁敲侧击姐夫的去处,姐姐每每只言姐夫有要事傍身,却不道清是何事,直教众人云里雾里,末了,姐姐不忘言辞切切地补一句,大抵意思是,姐夫待她尚可,望大伙儿“嘴下留情”。
  这也无怪,犹记姐姐与姐夫方成婚的那会儿,姐夫一下跑没了影,大伙儿在姐姐跟前没日没夜的咒骂姐夫呢……彼时的姐姐偶尔也不乏连同大家揶揄姐夫几句,可姐夫此去整整三载,姐姐不但不曾挖苦姐夫,反倒帮着姐夫说好话,既如此,想来姐夫离家真不是干些什么抛妻养妾的窝囊事吧……
  为此,与祝好交厚的亲友在她跟前再不曾指摘宋携青半句,只是每逢祝好不在的场合,大伙儿还是少不得臭骂一二,任凭有千般由头,将结发之妻独弃家中不管不顾三载,再怎么找补也难掩其过!
  再多的众人也不好置喙,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倘若姐姐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众人追问,反倒教姐姐徒增伤愁。
  而在姐夫走后,偌大的祝宅惟余她与姐姐二人相依,姐夫刚离家的那几日,一夜大雪近乎将整座淮城埋作素冢,裹挟雪粒子的朔风扑打在窗,撞得窗棂咯吱作响,姐姐在仲冬之际一病不起,危重时方连半勺米汤都喂不进去,郎中不再久留,只叹生死有命,妙理只差将一双眼哭瞎,分明姐姐昨日还好好的,甚至倚在石榴树下绣那并蒂粉荷,怎的一转眼就病了呢?
  淮城大半的医士无不明里暗里拐着弯劝她及早备着后事,妙理揣着满怀金银哭哭啼啼地行往凶肆,棺木打了一半,冬雪消融之际,姐姐的死病竟也同冰雪一般化去,如同天神护佑着姐姐。
  思绪拉回,妙理见祝好又兀自摆弄院里的花草,她撸起袖子便也上前搭手。
  ……
  三年以来,除却双亲留下的两间铺子,以及与柳如棠合营的衣楼,祝好另在淮城新张了不少铺面,不只局限于衣布二行,她也在尝试涉足不同的行当,不论祝好在裁衣作绣上是何等的得心应手,她于旁的行当不过只是初出茅庐的门外汉,好在三年来虽有亏折,仔细一算倒是勉强回了本。
  是日,祝好绣罢手头的锦缎倾身扎入得闲楼,长案上杂里杂八堆叠了半人高的小山,她随手翻开一册,入目的尽是红黑相交的批注,有些字迹形小浑圆的是她所书,有些苍劲流丽的却是宋携青尚在祝好身边时为她所注,为人时,他既尊一国帝师,少年时又一举高中状元,定是饱谙经史,通才硕学,祝好原
  以为这样的一个人于讲习上势必正颜厉色,实则不然,哪怕祝好神出天外,他也只是捏捏她的颊畔。
  祝好读的多是前朝的籍册,她不难看出宋携青眼底的困惑,他却从未借术法点穿,若她不主动相告,他也不多究问。
  楼外天光大亮,晃得祝好两眼昏花,案沿新册上的墨迹未干,她原本的草迹已有三分他的风骨,祝好将泪强逼回去,指腹却一遍遍抚摸着他的亲笔。
  祝好只许自己伤怀一刻,一刻已往,祝好抽书批阅,她忙得不得开交,一面自己研墨,一面偶逢书中的难处又是一股无名怒火,她强压撕书的念头,指着几行晦涩难懂的词句一再研读。
  每逢其时,祝好不可抑制地假想,倘若宋携青尚在,她便无须这般费时费力了,她鄙弃如此不成器的自己,潜意识里又企盼着假想成真。
  脑际的念想未散,反倒因楼外渐促的步履声碾碎,楼门一瞬大敞,阑入一袭青衫,此人身量颇高,鹤骨松姿,祝好拈在两指的羊毫脱手,在粉裙上曳开一笔墨,羊毫随着一道脆声滚落在地。
  穿堂风过,案上的籍册翻飞如白蝶,她的衣裙与长风搅在一处,祝好隔着翩飞的书页,隔着三年的别离与他四目相撞。
  祝好起身,挪动有如灌铅的双腿向着楼门,那人只是一味地立在天光里,她一寸寸挪近,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他却如浮尘星散。
  案上的泪浸透衣袖,洇湿书页,祝好再度抬眼,楼门空荡,哪见什么青衫影?不过是日阳穿透纱帘,投下的一地浮光碎影。
  原是南柯一梦。
  祝好缓步门前,就手一推,楼门大张,院里的花圃已有新芽破土,清露凝珠,缀在叶尖娇嫩可爱。
  她守在没有他的人间又是一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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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章[鸽子]
  第72章 为人
  院里新种的花草在春末时已抽青芽,待到两年后的深冬,庭院落满雪,寒风吹断秋花,本是草木萧疏的时节,院内却不显寂寥,只因另有寒花破雪。庭院一隅,梅花与蝴蝶兰两相争艳,梅枝上的落雪越积越厚,随着枝桠轻颤,雪沫簌簌曳空,有如银屑。
  祝好大敞衣橱,成算着今日的装束,她左右一扫,又见角落里他一度穿过的雪青直裰,祝好面上的神情明显一僵,指腹触及衣面时,冷意直延心骨。
  一转眼,已是他离家的第五个年头,屋外的飞雪落在她的心头,祝好在脑际搜寻与他相干的点点滴滴,恍然惊觉他的眼角眉梢已被五年流光渐渐轧得模糊,祝好哑然自笑,可她还好好活着啊,她活着,说明宋携青尚还安然,只要二人平安,哪怕无法相见……
  祝好木立在衣橱前,直到妙理叩门敦促,她才将四散的神魂一一拾起。
  她一声短叹,虽说他不在身侧,她照样过活,可每当祝好瞥见与他相干的物事,仍不免失神,是时候得寻个闲时将宋携青的物什一一归置了。
  祝好随手捡了件素色大氅,她不再困于旧物,而是步至镜台绾髻,除却一支盘发的木簪,髻上再无缀饰。
  她推开房门,迎着小雪,与妙理相搀着登上车舆,去地是施家。
  二人抵达时,施家的哀乐已歇,因着施毓生前是一方书塾的夫子,桃李无数,是以,施家早已挤满吊唁之人,施春生只着一件单薄的丧服立在门前迎客,他的唇干裂浮皮,微微张开,末了,也只是朝祝好寡淡一笑,祝好知他事忙,不再多言,只劝他切莫折腾自己,再怎么着,天寒理当添衣,便与妙理踏入施家,祭奠施毓。
  一旦上了年纪,最是难熬寒风砭骨的仲冬,施毓亦是。
  ……
  丧宴散,施家外院的厚雪上落下重重叠叠的履印,窗外风雪又起,掩去大半。
  施春生仍是那身薄衣,他的耳垂与唇泛着青紫,祝好稔知此人看着卑顺,实则一身犟骨,她不再劝言,而是拾起一截断木将二人中央的炉火拨得更旺些。
  俩人对坐无言,透过窗外可见施家外院有一二唁客未散,多是施毓生前的学生,祝好收回视线,一双眼落在施春生的身上,见他垂首看地,纹丝不动,祝好一时不知如何开解他。
  良久,只听火星子炸响一声,祝好递去一盏热茶,问他:“何时回京?”
  施春生这才抬头,他两眼失神,木讷道:“月末吧。”
  祝好点点头,见他怔然不动,精气神也因施毓这一去而抽空,她将那盏热茶往他跟前一推再推,“施老若在,也不忍见你如此。”
  “翩翩,我真的不大明白。”施春生的眼中缠上血丝,“分明病重,他却回回瞒着我,若非两年前偶然自表兄处得知他害了病,只怕几日前他的死信传来时,我都只会觉着荒唐。”
  “十日前,得知他旧疾转危,待我赶回,却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一如两年前,他缠绵病榻之际,我身为儿孙,却不能在榻前尽孝,方连病重,也是自他人口中得知。”他嗓音低涩道:“若他此次肯早些日告诉我,何至于最后一面也……”
  “春生。”祝好起身,半弯着腰,伸手在他瘦削的肩头一拍,“两年前……老师并非存心瞒你,只是怕你误了策试,原想着,待此试一了,再说的。”
  两年前,施春生以二甲进士出身,与一甲仅一步之遥,他还记着,两年前他日夜兼程地赶赴家中,方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施毓正卧在病榻上叱责一侧的表兄。
  “若非表兄告知,尚不知他还要瞒我至何时。”施春生攥紧双拳,一想施毓见他归家时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问,胸口便如压着一块冰凌,钻心剜骨地疼,“他怨我不成器,了不长进,我分明已顺着他的意,如约赴试,他却偏将我落选一甲归咎在表兄向我透露他病讯的一事上……”
  一甲三人净是才学冠世之辈,他自愧不如,为何阿爷总要如此逼他呢?
  “春生,倘若病榻上的是你,你可愿教老师忧心?”祝好轻叹,神色复杂地道:“施老去前,精气神尚好,我想……他因两年前一事,心底对你与表兄多怀歉疚,谁知此次的危病猝不及防,老师也未料见。”
  “你大抵不知,年前施老的病症稍愈,拄着拐杖出门,逢人便要夸赞自家的小孙儿高中进士,就连趴在村口的大黄狗也免不得被他逮着唠叨呢。”窗外的白幡在风雪中不住旋卷,祝好郑重道:“春生,你一直是老师的骄傲啊。”
  幼时因家传的隐疾,他早对功名断了念想,横竖终是黄土一抔,何必执着功成名遂?可当他重拾书卷,青灯下的他早已不复少年时的如鱼得水。
  他自小便看淡了身后事,误了学问,也误了对喜欢的小娘子谈情,有一些物事在心底埋藏太久,可当施春生拾卷重读,总会怀念儿时被称作神通时的疏狂意气,见着她时,心底深处的情思也一如花枝颤摇。
  施春生曾下定决心,此生都不会将对她的情意宣之于口。
  可那人已离开整整五载,因折戟策试,他方知机缘易逝。
  施春生盯着对坐的小娘子,他两唇翕张,却迟迟吐不出一字,就算那人不在,他又怎配,怎敢?
  祝好将他踟蹰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略一思忖,温温道:“水道怕是冻得差不多了,这趟得走陆路?正好经由祝宅,你若得空,不妨在我家小坐,前些日妙理做了好些果子,家里正愁吃不完呢,路上风尘辛苦,也可捎些暖肚。”
  他缓缓颔首,应了声好,施春生张口欲言,却见祝好抻着脖子往外张望,他站起,循眼看去,渐晦的天光下,往来施家吊唁的学子一一向大门四散,而门阶之下,驻足一青影,此人身姿挺拔,脊背直如崖上青松,他只露出半截棱角分明的下颌,乍一眼,身有故人之姿。
  忽地,热茶滚落一侧,原是祝好起得太急
  ,裙袂不慎将杯盏扫落,她不及拾掇,衣桁上的大氅也抛却在后,只顾追着青影而去。
  施春生蹲身拾盏,指尖触及温热的茶汤时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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