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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他仙骨 第75节

  她低头一闻衣袖襟前无意间沾染的酒气,忽生一计——不若佯装醉态叩门?
  可祝好转念一想,若真是误打误撞地寻见李、文二人倒也罢了,若是……她撞见的是二人的尸身呢?更甚者,若那行凶之人仍在屋内……届时,不论她是真醉假醉,都得一同上西天。
  不值当,祝好想。
  她虽有救人之心,却也不愿平白将来之不易的性命搭进去,只揣着能救则救,不能救便作罢的念头……果然,独自行事终究不妥,当紧的关头少不得需人搭帮,不论其人是宋携青与否。
  祝好正待抽身离去,斜里一扇雕花木门轰然洞开,只一吐息,一股子浓烈的酒菜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祝好转身,恰自大敞的门扉间,将雅间内的一应尽收眼底。
  只消一眼,祝好瞳孔惊颤,四肢百骸如浸冷霜,她只想逃,方才脑子里盘算的什么三十六计什么侠胆义气,连及穿越到此朝以来的自命不凡通通在此刻碾作齑粉。
  雅间之内,轻纱半掩的女子怀抱琵琶款款而出,她手拈一方锦帕,正仔细擦拭琴弦上沾染的猩红,虽掩着半张芙蓉面,却难掩一身好姿色,青丝半绾,斜簪的步摇旁及腰间的银铃随莲步而摇曳,金玉撞在一处,脆声不绝。
  雅间内血渍斑驳,两位鬓发生白的老者横陈于地,脖颈间的紫红勒痕触目惊心,而女子怀里的琵琶正巧断了一根弦。
  祝好不动声色地往后挪步,循着远处笙歌渐起的方位缓缓退去。
  所谓雅间,端得正是“雅”字,往来宾客多有限制,寻常的乐妓歌姬更是不得擅入,是以,雅间之外的游廊并不见多少来人,眼下她唯有混入灯火辉煌、人多眼杂之地,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女子已拭净琴弦上沾染的的血渍,奈何周身萦绕的血腥之气久久不散。
  “于将军,你是一人独来么?你是……打算行去何地呢?听闻于将军武功尽失?既如此,怎敢脱离少君的庇护独闯此楼?于将军是为着什么而来呢?莫非……我的阴私真教你知晓了?”女子抬眼,玉面上虚掩的轻纱垂落,露出一张算得熟悉的面容,只听她继续道:“于将军,为何灌下钩吻之毒,却未能要你的性命?”
  此时此刻,祝好总算忆起曾在何处见过形似撑花指尖的茧子,常年拨弄琵琶的玉沙指尖与撑花如出一辙,观此茧的厚度,想必琴艺不俗,可常居风斋的撑花,竟也习得如此琴技么?
  “咦?何人敢妄传本将军武功尽失?还有,撑花姑娘,我非一人前来,本将军此番正是与少君同往,再且,青楼而已,左不过是个烟花之地,本将军又为何不敢独来?难不成……此处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万千思绪在祝好的心头翻涌成浪,她故作平静,如闲家常一般地道:“本将军倒是不知……撑花姑娘好一个深藏不露,竟会弹奏琵琶么?你……”
  祝好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地上已气绝的二位老者,她不着痕迹地连连却步,口中不忘试探道:“雅间里的二位可是少君交与你处置的?撑花姑娘尚不知少君在何处吧?不如……本将军带撑花姑娘前去见少君?”
  “少君?”撑花忽而掩唇轻笑,她翘着染有蔻丹的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清悦的琵琶之音在眼下血气弥漫的回廊却显得万分诡谲,撑花微微一笑,反问:“于将军,我何时说过……我是宋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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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先秦佚名
  第85章 暗涌
  巍峨的宫殿内,白玉铺就的地砖明光锃亮,高耸的金柱上盘踞着麟爪张扬的飞龙,藻井层层叠叠盘旋至殿顶,方圆相间的彩绘游走着蟠龙纹饰,无不奕奕欲生,明红嵌金织毯自殿门直铺入玉阶,举目所见,尽是雕阑玉砌,金碧相辉。
  精金打造的御座之上,闲倚着位素衫少年,极尽的粹白雪衫倒与满殿华彩格格不入,少年的眼底凝着化不开的郁色,偏生唇角溢笑,只是笑意一向只露于其表,反倒透着几分森然。
  正是大瀛的当朝天子,江稚。
  江稚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间一枚玉戒,他难辨喜怒地道:“上官小姐,你杀了李铉、文歺两位大人?”
  “上官”一姓,早在她族人倾覆之际便一齐湮灭了,她乍一听,心弦不由绷紧,面上却强捺着不露分毫。
  撑花跪在下首,闻言深深一叩,光洁的前额不分轻重地磕在白玉砖上,殷红的血珠自额角滚落,打在宫人们擦拭得光可鉴人的砖面,一眼望去,如在清白的雪原上绽开的一瓣红梅。
  “回陛下,是李铉、文昶。”
  上首之人沉默片刻,挠挠头
  道:“哦,这样。”
  即位三载,朝中大臣他只粗浅记着个官衔,若朝上百官个个记名,是想教他累死吗?老师记着便成。
  江稚无所谓道:“不过死人嘛,名姓倒也可有可无……朕瞧着文歺此名甚好,往后文大人便只称文歺,撑花,你也唤他作文歺,可明了?传旨下去,命文家治丧时,碑文上也只准刻文歺二字,若胆敢刻文昶……”
  “哈哈哈哈哈……”御座之上,江稚忽而大笑,好半晌,他才堪堪止住,腔调里却犹有未尽的笑意,“你尚未答朕呢,何故杀他们?”
  撑花缓缓抬首,倒是未看江稚,而是不着痕迹地一掠御座两侧肃立的四名飞龙卫。
  她复又低头,额抵在坠着血渍的白玉砖上,“回陛下,李铉、文歺二位大人,本就该死。”
  江稚支着下巴,倾身向前,“那么,你同朕好好说道说道,他二人该死在何处?”
  “陛下应已自御史处知晓,李、文二人在青楼私议朝政,不只如此,竟妄图拥立先皇旁嗣取而代之,奴一时激愤……”
  “待朕寻个由头,将余下几个不成器的、成器的手足通通杀了,自然也就断了这些乱臣贼子的念想。”他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道:“你倒是体贴,教朕亲自审问的机会都省了。”
  话中的机锋,显而易见。
  大殿之内,一时寂然,唯有更漏声声,撑花仰头,毕恭毕敬道:“陛下,奴有事需奏,望陛下舍耳一听。”
  江稚不言,只从跪伏在踏跺一侧的宫娥手中拈起一颗剥好的冰镇荔枝,但见果肉莹白如玉,圆润饱满,与他自幼啃噬的指盖形成对比。
  撑花知其意,不再拐弯抹角,随着又一叩首,她言道:“奴在帝师的风斋见着于殊了。”
  江稚的五指骤缩,荔枝晶莹的汁液顺着指缝而下,他慵懒地偏过头,唇角一弯,笑言:“朕前日才命人去乱葬岗掘人呢,于将军……倒是寻着了,更何况,钩吻之毒,可是朕亲眼瞧着你灌入他肚里的。”
  “陛下圣明,许是奴眼拙,错认了人。”撑花拭去额间行将渗入眼内的血渍,她微微一笑道:“若陛下无他事吩咐,奴便先行告退了?还是……奴得为李、文二位大人抵命。”
  江稚并不答此问,而是另道:“哦,可于将军的那张脸已然溃烂难辨,只衣饰身量对上了。”
  “人在何处?”少年帝王饶有兴趣地问。
  “候在殿外。”
  “宣。”
  不过片刻,形容狼狈的身影遭宫卫半拖半拽地押上殿来,此人一头蓬发结如乱草,隔得远了,并不能教人瞧清面貌,衣上如在泥里滚过,一路拖来,在本是明光无瑕的白玉砖上染上灰黑。
  “上官小姐,对朕的老师,可真是恨之入骨啊。”江稚漫不经心地将沾着荔枝汁液的手往下一递,伏跪在御前的宫娥立即捧着,以软巾为他细细擦拭每一节手指。
  “当年上官氏满门……可是老师将你安置在风斋。”
  “他是在帮我么?只不过是上官家仍有一点用处罢了,他假意施恩,所谋求的不就是那些黄白之物……”撑花低声一笑,眼里却淬着冰,“我当然恨他,我怎能不恨他?宋琅伪作慈悲,真当自己是个贤人君子了?难不成,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么?”
  江稚望向蜷曲在地,受困于麻绳的那人,因难辨头脸,他只略略一瞥,便将注目收回,江稚意味不明地道:“只是如此,你便恨他至此?可朕,却下旨抄上官全族……而你,竟反投于朕?背弃老师?”
  “上官小姐。”江稚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嗓音尚带着少年变声期的微哑,“果然……你还是得死,留着你,遗患无穷,撑花,你当能体谅朕吧?”
  “待陛下看清于殊,看清帝师,奴自当追随上官阖族而去。”
  江稚嗤笑,一字一顿道:“看清老师?老师一心为国,殚精竭虑只为朕躬,何须你替朕辨明?你,算得什么东西?”
  言罢,江稚的目光落回于殊身上,此人蓬头垢面鬼头鬼脸,即便在阶下,也依旧辨不清面目。
  “抬头。”
  阶下之人闻声挺直脖颈,面上泥灰斑斑,只能依稀瞧出个轮廓,却不至于辨清,御座两侧的飞龙卫并非于殊上朝守值的一批,自然不识其人,放眼大殿,唯有他与撑花见过于殊的真容。
  江稚的视线下移,落在捆着于殊的麻绳上,粗大、结实,应当生不了差错。
  他将伏低在座下的女子踹至一旁,江稚慢条斯理地起身,一步步踏下玉阶,不经意间,一扫撑花。
  只一眼,她便已领会他的意思,自即位以来,他无一日不谨慎,得以近他身的寥寥无几。
  咒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可他分明还什么也没做呢。
  撑花无声退后十步有余。
  四名飞龙卫自玉阶随下,个个银甲披身,寒光凛凛间,眼比锋刃更锐利,飞龙卫是先帝在位时精心打造的天子亲卫,据闻一人可敌百人。
  然,天子亲卫又如何?正所谓天子之躯,不容僭越,须避有三步之距。
  于殊缓缓抬起一张灰扑扑的脸,江稚立在一臂之外,他估摸着距离尚算安妥。
  他微微俯身,一双眼在那张灰不溜丢的脸上来回逡巡,江稚低笑出声:“老师为何救他?哦,他也想寻朕的皇兄吗?朕不笨,可他竟还不满意朕么?”
  “于将军。”他的尾音扬起,“你说,老师为何救你?”
  殿内寂然。
  撑花接道:“奴以为,帝师之所以私救于将军,定是想对陛下行不利,怕是同李、文二位大人一般,意图谋反,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错了。”江稚冷冷一声,转身往玉阶而去,“老师的心里只装得下一座城。”
  待最后一字堪堪落下,少年帝王的身形忽而一晃,恍惚间,只见荔枝不知何时滚在脚下,莹白的果肉碾在玉砖之上,教他一滑。
  “陛下!”
  殿内登时乱作一锅粥,飞龙卫身手敏捷,银甲铮铮间飞扑而来,撑花也已起身,正向着江稚所在而突奔。
  江稚瞳孔骤缩。
  倒下的一刹那间,本当困于缚绳的于殊却已直起身,袖里寒芒乍现。
  “护驾!”
  ……
  大长公主府内,梅怜君梳着简单的双髻怔坐窗前,炉中香已焚尽,余韵亦散,唯心魂未归。
  只消抬眼,入目的无不是满院刺眼的红木抬箱。
  梅怜君只觉心绪愈发地烦乱,她托衔月行去柴房取一根臂粗的干木来,梅怜君接在手中一掂量,轻重得宜、纹理干燥,是极易燃的木料。
  “衔月,你挑柴的本事真好。”
  衔月一听,捂着嘴笑,“郡主也真是,挑根柴也能夸?”
  梅怜君三两下引燃干柴的一端,她推门步出,任滚黑的烟拂过精巧的大院,她闭目深深一息,持着火把,走向红木抬箱。
  然而,火把尚未触及箱笼,眉怜君英秀的眉已浅浅一蹙,她迈开半步,稳住下盘,攥着火把的手臂陡然发力,朝一侧甩去。
  衔月怔在原地,待她回神,火舌摇曳的木棍已被自家郡主甩飞在当空,细碎的星火簌簌溅落,似在白昼绽开的烟花。
  火棍直往院墙而去,只见隐在墙垣阴影中的一道玄色身影迅疾侧闪,然而攀在墙头的手掌在一个挪移间,一阵锐痛已刺穿掌心,鲜血顺着腕骨滑入窄袖。
  黎清让几乎是滚下院儿里的,只差头着地。
  他撑起身,举止从容且优雅地拂去衣袍上沾着的草屑,顺手将微斜的玉冠扶正。
  “阿吟……你若不喜,搁着便是,何苦要烧?”
  梅怜君望向他,只一眨眼,他已身姿挺拔地立于庭中,清俊的面容温文儒雅,早将跌下墙垣时的狼狈拾掇干净,黎清让弃武从文已有三载,身上的兵戈之气已然散去,只余舞文弄墨蕴下的雅气。
  她见他的掌心不住渗血,抬头瞥向墙垣上或疏或密的短刃。
  清闲不过三载,竟连这也躲不开了?
  黎清让瞧出她眼底的怨气,摸摸鼻道:“是万仪大长公主允我入府的。”
  “嗯。”她眼波未动,腔调平平,“我会请祖母退了这门亲事,至于陛下……我自会陈情,烦小侯爷也同阿母……”
  “清让岂敢?此乃先帝钦定的姻亲,况且……”黎清让上前一步,笑说:“我喜欢阿吟,我想娶阿吟。”
  “哦,可我又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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