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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他仙骨 第76节

  “……”
  “衔月,送客。”
  “小侯爷……”衔月垂首侧身,“请?”
  待衔月领着惹人厌的玄影消失在庭中,梅怜君方才移开眼,凝着满院黎府的聘礼,直觉额角隐隐作痛。
  不过,她哪是真要焚毁这些俗物?意在黎清让罢了。
  梅怜君正打算回屋,忽闻方池游来窸窣异响,循声望去,但见一池碧水无端泛浑。
  池底深处凿有一口古井,井下暗道四通八达,可通城中多处,甚至可抵阿临的寝宫,黎清让亦知。
  他今日……总不至于这般难缠吧?
  梅怜君拔下髻间的一支尖簪,静立在池畔。
  只须臾,池内咕噜作响,不住往外冒泡,梅怜君两指捻在簪尾,待瞥见池面浮出几缕发丝后,她手腕一翻,尖簪破空飞去。
  ……
  宋携青又做梦了,梦里女子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唇也弯弯,教他神怡心醉。
  然,今夜的梦境与平素里和她的旖旎梦有所不同,女子明媚的笑靥化作斑驳的血迹蜿蜒淌下,凄艳而刺目。
  他的心口无由来地一阵绞痛,惊醒时,冷汗已浸透重衫。
  “响玉!”
  黑衣束身的少年掀帘而入,宋携青问:“可有消息?”
  “没有……而且,撑花姐姐也不见影了……”响玉垂首低声,“自前两夜您与于将军暗访青楼……撑花姐姐再也未回过风斋。”
  “备马,入宫。”
  响玉一望窗外如墨泼的夜色,疑道:“宫门早已下钥,百官散尽,想来陛下也……”
  虽然吧,先帝曾赐玉牌,准少君随时出入宫禁。
  第86章 翩翩
  天际泛起一线黛青掺绯的霞色,如烟似雾地漫过层峦叠嶂,重檐飞甍的瀛宫仍隐伏在长夜下,紧促的马蹄声惊飞檐脊上打盹的寒鸦,扑腾着一双与夜齐黑的羽翼掠过琉璃瓦当,遁入暗处。
  守宫门的卫侍举着火把趋前一看,待瞧清来人,卫侍直愣在原地,寅时的梆子刚敲过,而早朝在卯时,帝师却已驰马而来……侍卫长惊疑归惊疑,却不敢多加置喙,只命人将宫门大开。
  有小侍殷勤上前打算为宋携青牵马缰,不防马上人连眼角余光也未施舍,只一夹马腹,朝着凤楼龙阙绝尘而去。
  “帝师!宋大人!瀛宫之内不可驰……”他追出好几步远,甫一抬头,除却宫道尽头未散的尘烟,哪儿还见人影?
  宋携青纵马横穿重重宫门,并不理会沿途宫卫的禁阻,更何况,到底没几个人胆敢拦击当朝帝师,一路上宫人纷纷避让,帝师虽无实职实权在握,却是掌天子师道的重臣,天子高踞其位,也不得不尊称宋琅一声“老师”,再且,宋琅手持先帝亲赐的玉令,可随时出入宫禁,多年来,帝师却不曾动用玉令,今日破天荒地在宫禁时入宫,定有要事寻陛下相商。
  守值的宫卫宦官如此一想,更是无人敢拦。
  寅时未过,瀛宫内庭却已人影攒动,宫娥步履匆匆,宦官低首疾行,值守的宫卫频频穿巡于暗处,似在搜寻要件,宋携青不作停留,策马直驱正乾宫。
  寅时三刻,正乾宫外已候有数十宫人,或有宦官或有宫娥,或捧金盆或呈巾帕,皆垂首静立。
  宋携青的眼风略略一扫,如此勤勉,倒不似江稚的作风。
  物之反常者为妖。
  殿外的宫人一见宋携青,纷纷搁下手中物跪伏行礼,宋携青下颌微抬,示意众人起身,动作间,他已行至门前,若在往日,无须通报,早有伶俐的宫人争先为他敞门开道,反观今日,竟无一人上前,连个入殿通传的宫娥也无。
  宋携青才触及殿门金漆,一侧离得近些的宦官忙膝行上前,伏地哀哀道:“宋大人……宋帝师,陛下有令,月内若无诏,任何人不得出入正乾宫……您亦是。”
  宦官以额触地,抬头时,面上的惊惧与央求交织成一色,“自然,帝师若执意入殿,奴才们是万万不敢拦的……只是……帝师踏入正乾宫一步,奴等贱骨头怕是再也见不得旭日东升了……”
  这算什么?威胁他?
  “尔等眼下,便不是在阻本官?”宋携青冷嗤一声,手抵殿门,非但不退,反而扣紧边梃,他垂眼,跪伏一地的宫人个个抖若筛糠,一二胆小的早已汗湿衣背,所思所想无不是被人拖着五马分尸,连骨子里也浸着寒气。
  殿前一片死寂。
  “陛下龙体尚安?”
  众宫人见这位一向喜愠不形于色的帝师竟未强入正乾殿,而是先问圣安,众人的心弦稍松一刻却又绷得更紧,为首的宦官汗沁满额,硬着头皮答:“禀大人,陛下……陛下龙体康泰,膳食用得香……精气神也足……”
  “是么?”宋携青屈指一叩殿门上的浮雕,惊得满地宫人心如撞鹿,“可琴女却同本官言之陛下近日夜寐难安,食不下咽魂不守舍,连口热茶都饮不足半盏呢。”
  此言一出,殿前顿时鸦雀无声,一时间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首的宦官面上青白交加,半晌才挤出话来:“帝师明鉴……琴、琴女近日并未受召入宫,敢问帝师,琴女何时……同您如此说道的?”
  “自然是前夜,否则本官何至于连明达夜地从别院疾驰瀛宫?”
  宫人们面面相觑,脸色一个顶一个精彩,为首的宦官结结巴巴道:“帝师明鉴,琴女已近月余未得陛下召见,琴女何出此言?她身在章台,蒙受天恩却不知收敛,竟敢妄议陛下圣体!奴才这就去禀明陛下,势必将此女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宋携青似笑非笑地截过话头,撑在殿门上的的手一松,教跪地的宫人们如蒙大赦,宋携青手挽马缰,踏着将明未明的天色向东而去。
  所谓的琴女正是撑花,平素多在风斋掩人耳目,偶在青楼唱唱小曲弹弹琵琶,原想着若是“于殊”撞上撑花倒也罢了,怕就怕她撞上的是御史,思及此,宋携青心下莫名愧悔,他……应当将她拦下,捆也得捆回去,至少……当她前脚迈出雅间,他便得迎头赶上。
  方才的一番试探,他有意提及琴女私禀江稚近况,可那宦官的第一反应却耐人寻味,宦官既不疑他为何识得撑花,亦不曾追问二人的关系。毕竟在旁人眼中,撑花不过是青楼楚馆的乐妓,谁知她是上官家的遗孤?再者,既然宦官坚称琴女近日未得江稚召见,那么,正常人不当立即否认此事么?而非先追问琴女是何时向他透露江稚的。
  奴才到底只是个奴才,纵使在宫中浸淫多年,也难掩面上的风吹草动,须知在朝堂之上,百官每一个细微的神态、行举便是一道显而易见的答辞。
  撑花日内必定见过江稚,宦官既不疑他与撑花,想来他们所需遮掩的远比他与撑花相识更教人惊骇,又或者,他们已知其间渊源。
  而今,他们不仅得遮掩撑花曾受江稚的召见,更得阻他面见江稚,不得踏入正乾宫一步。
  此时的瀛宫仍浸在黎明前的阴影里,远处未熄的宫灯在风中明明灭灭,只一眨眼间,灭得彻底。
  宋携青不由收紧缰绳,他情知撑花在鱼龙混杂却消息灵通的青楼蛰伏数载,她面上沉稳实则性烈,却不料她竟如此沉不住气,不止如此,此番大抵是将“于殊”一道牵累在其中。
  他离开风斋时,暗探飞报,江稚虽掘得他伪作“于殊”的假尸,却仍未放下戒心,命人继续在乱葬岗翻查,直至昨夜,江稚安插在乱葬岗的掘尸人忽然停手,抄近道回宫。
  此事倒也未必全无转圜的余地,观方才宫禁之内四处梭巡的阵仗,当是在寻撑花、“于殊”。
  他须得赶在江稚之前。
  宋携青一摁隐隐作痛的额角,朝奉珠殿驰骋。
  日破云出,阴冷森森的瀛宫终于得享天光垂怜,浅金色的朝日倾洒在琉璃瓦上,宋携青立在奉珠殿外,砖上投落一道飞驰马上的俊挺剪影。
  守值的宫娥见是帝师莅临,当是陛下仔细妹妹的课业,又命帝师前来讲习了,只今日格外地赶早,宫娥深行一礼,入殿通传。
  江临应当还未起,宋携青在外立候小半个时辰,直至朝阳彻底驱散瀛宫禁内的晨雾,将他的肩头照得暖融融,宫娥方才引着他入内殿。
  奉珠殿虽不及天子所居的正乾宫,却也处处彰显着先帝对大瀛唯一的公主,如今的遂平帝姬的无上宠爱,只是越往里走,金玉堆砌的琼楼便渐渐淡去,及至江临平素的起居之处,只剩一派的清雅素净。
  宫娥将宋携青引至奉珠殿内一方风雅端正的露园,放眼一望,花木寥寥可数,胜在一花一草皆是江临亲手选植栽种的,晨露未晞的花叶上,尚还缀着晶莹圆润的水珠。
  宋携青眉眼微动,那人曾言自己在闲时喜爱莳花弄草。
  年方及笈的少女头戴幂篱,眼下正慵懒地倚在月牙桌上,她探手入幂篱,半打着哈欠,一见宋携青行近,江临立即坐直身子,摸出一册线本,飞速翻至空白处,就着桌上早已研好的墨,在印花纸上悬笔行迹。
  宋携青执礼甚恭,亦不落座,他一瞥纸上书就的“老师安”三字,言道:“殿下万安,公主的字翰逸神飞,已成字骨,愈发地见长了。”
  江临闻言略偏脑袋,只见幂篱轻纱微漾,大抵在笑,他一向惜字如金,罕见夸人,今日前来,准是另有所求。
  宋携青见宫娥已自觉退守回廊转角,他开门见山道:“臣的风斋丢了一人,臣不便在宫中大张旗鼓地搜寻,还望殿下行个方便,他日殿下若有驱策,臣定当竭诚以报。”
  他并未道清此事的前因后果,既不言所失何人,也不提好好的人在风斋怎的却在宫中走失,江临亦不追问,只拍拍手,候在假山处的宦官躬身上前,江临懒得再执笔,只抬手比划一二,宦官心领意会,当即召来数十位宫人,“殿下遗失一支宝簪,乃是先帝赐下的生辰礼,速寻!”
  众人正待领命而去,却听帝师忽道:“且慢。”
  宦官闻言,偷眼一瞧主子,见殿下的幂篱轻晃,算是默许,便垂首恭候,只见帝师执起桌上的狼毫,在殿下的线本上挥毫数笔,双手呈上。
  帝姬掩于幂篱,本是瞧不清分毫神色,此时此刻,少女忽而绷直脊梁,众人仿佛隔着幂篱也可窥清少女惊诧且欣悦的情态。
  她飞速提起裙裾奔至宫人跟前,两手比划得更急,宋携青去岁奉旨教习遂平帝姬时,曾习些常用的哑语,眼下连及先前的情形,并不难猜出江临的意思。
  左不过是为那支“宝簪”添几分状貌特征罢。
  下一刻,宫人们领命作惊鸟散。
  江临朝宋携青粗略一比划,见他颔首落座,方提着裙裾往寝内疾行。
  繁缛的宫裙一路逶迤,她顾不得喘息,一入寝殿便直奔绣榻,江临屏退左右,唯水玉缸里的一尾锦鲤与她伴同,江临伏身钻入榻底,掀开绣牡丹织毯,露出一方嵌在其下的暗门。
  此门已尘封多年,眼下与砖面的相嵌处却略显松动,开合处的积灰也有吹拂的痕迹。
  江临弯弯唇角,轻巧地从榻底钻出,她提着裙摆连蹦带跳地折回露园。
  她在纸上书下几字:本宫可托付老师否?
  宋携青知晓此事已有苗头,他撩袍跪地,双手持平深深一鞠,江临虽不能言,耳力却正常,可眼下的一跪一鞠,早已胜过千言。
  江临端端正正地写下:万仪大长公主府。
  末了,她添上一行加粗的大字:阿吟同花花是女孩子,要温柔。
  ……
  宋携青策马疾驰至万仪大长公主府时,朱漆府门竟已洞开,大长公主对于当朝这位毁誉参半的帝师拜谒颇觉莫名,却也没来由将人拒之门外,大长公主正欲遣家仆相迎,自家的小孙女却先斩后奏,代她谢了客。
  万仪大长公主闻报猛咳,“她个竖女!明儿个教她回梅府!一天天在公主府掀风作浪……且看她回梅府如何躲她的兄长!”
  这一处被气得不清,那厢的梅怜君才扬起一半的唇角在瞥见宋携青无端立在庭中时,不禁一抽。
  “……嗨?帝师大人打哪儿入的府?”
  宋携青朝西侧的院墙一抬下颌。
  梅怜君顺着望去,只见反复砌高的墙垣上空空如也,暗刃在黎清让中伤一日她便命人清理净了,如今防一个黎清让还不够,还得防一个宋琅。
  “大长公主府自是卫戍森严……”宋携青一掸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不疾不徐地道:“然宋某正巧撞上卯时正换值,卫戍疏松的同时,晨雾未尽散,集天时地利人和……宋某方可乘虚以入。”
  梅怜君从头至尾、从尾至头将宋携青好一通端量,见其人衣冠整齐,处处透着一丝不苟,的确未经打斗。
  梅怜君气得只差咬碎后槽牙。
  “当朝帝师天光未晓便擅闯小女闺阁所谓何事?”她两手环胸,质问道:“宋大人以为这般行径很是合礼么?”
  “郡主当真不知我的来意?”
  “我不知。”
  “你不知,却急着谢客?”
  “哈?”梅怜君轻笑出声,“我连清让都避而不见,打发你又有何稀奇?”
  庭中一时寂然,宋携青虽知多耽搁一刻,那人便多一分险情,可他与梅家以及万仪大长公主并无甚交情。
  他早闻得这位郡主的性情,用其兄梅怜卿的话便是——犟如牛,折不弯。梅怜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于排兵布阵也颇有见地,这样的人最忌迂回,何况……旁事先不论,独论此事,他想,不论是梅怜君还是江临,他三人的私利应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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