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藏春 第31节
紫芙所言不虚,陆湛的确忙于要事。
近半月以来,千鹰司上下都在为一桩举足轻重的大案奔忙。
这件案子涉及莱州富商慕容诃。
慕容诃本是外邦人,早年间随商队穿梭于大漠,以倒卖宝石生意起家,慢慢扎根大燕。
此人长袖善舞,极善社交,凭借多年结识的各方关系,逐渐将生意落在莱州。不过十余年间,便成了当地只手遮天的商贾巨擘。
只是前些日子,陆湛派出去的莱州探子来报。莱州暗卫们在日行巡查莱州码头时,意外发现慕容诃名下的产业正在大量囤积粮草。
囤积粮草本也是商户惯用的手段,只是一般多是在听到将开战的消息之前囤粮,便于之后赚取差价。
偏偏如今是太平盛世。
而慕容诃在此时囤粮,且所囤粮食数量之巨,早已出乎寻常数倍,实在不得不令人怀疑。
只是尚未成事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为彻底查办此案,陆湛接连数日几乎未曾合眼,忙于人马调配。
宋蝉失踪的消息传到千鹰司,已是次日清晨。
又是几乎一夜未眠,陆湛将双手探入盛满冰水的木盆中,刹那间,刺骨的寒意如无数细小冰针,刺入指缝。
寻常人早已难忍受的温度,陆湛却并未将手抽出,而是任由寒意肆意蔓延全身。
他正需要一阵钻心的冰冷,才能唤醒因疲惫而停滞的思绪。
逐川走了进来:“大人,国公府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陆湛微微阖着眸子,缓解数日劳碌的疲惫。
“昨夜宋姑娘被歹人劫走,失踪了几个时辰。”
陆湛浸泡在冷水里的双手一顿,睁开了眼:“昨夜为何不来禀报?”
逐川如实报告:“昨日大人正与王千户在磋议要事,底下人不敢贸然打扰。且宋姑娘昨夜已由大公子亲自护送回府,平安无事,大人不必忧心。”
又是陆沣……陆湛眉川紧蹙。
“知道了。”
此事颇有些蹊跷,陆湛取下木架子上的布巾擦手。
沉思片刻,让逐川备马回国公府。
马车停在公府前,陆湛没有先回房间,而是径直往后院方向走。
清晨还有些寒凉,逐川为陆湛披上一件披风:“大人几日未曾休息,不先回房小憩一会吗?”
“不急于这一会了,我还有些话要细问问她。”
宋蝉屋里的人昨夜都睡得晚,陆湛来时天色还未亮,房间里一片沉静。
外室守夜的桃松,睡梦中隐约听见推门的声响。
她披了衣裳,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就看见一个极高挑清朗的身影迈进屋内。
桃松刚要惊呼,揉了揉眼睛,发现竟是陆大人来了,赶忙撑着榻沿起身相迎。
“陆……”
陆湛抬袖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径直走进里屋,目光落在屋里的雕花床上。
床前卷帘未拉满,中间透出一道缝隙,恰能看见宋蝉面向榻沿侧身而卧,如墨的长发肆意铺散在枕边,薄被轻柔地搭在身上,勾勒出秾丽的身形。
嫣红的帘子半掩半垂,如天边流霞般明艳。
宋蝉半截小臂搭处帘外,皓白似雪。莹润雪白的肌肤,在红帘的映衬下,恰似红珊瑚盘中托着的一块凝脂般的羊乳冻,光影徘徊间,鲜嫩欲滴,仿佛轻轻一触,便会漾起柔滑的涟漪。
陆湛的目光沉了沉。
他知道,若是一个端方君子,不应该在此时有这般乘人之危的举动。
好在他从来不以君子自称,所以可以正大光明地,将目光停驻下来。
甚至,他又走近了几步。
陆湛常年习武道,步伐轻透几近无声。
所以即便他已站在宋蝉的榻前,宋蝉仍未察觉。
晨光透过窗棂罅隙,洒下几缕斑驳光影,恰好落在她的半壁侧脸上。
长长的乌睫垂着,似两把罗扇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眼角竟还沾着湿漉漉的未干泪痕,像是被春雨侵淋的含露白兰。
鬼使神差地,陆湛竟微微俯下身,抬手为她轻拭去眼角水汽。
或许是指腹上的薄茧触痛了她,她新月似的眉轻轻蹙起,唇间微咛了几声。
陆湛指尖顿了顿,便欲将手抽走。
可那只纤白小巧的手忽而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角。
她竟不让他走。
陆湛挑了挑眉,抬眼看着窗外愈发澄亮的晨光,还是俯下身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如雪般白软的腕,缓缓抽出自己的衣袖。
“别走……”
第25章
榻上, 宋蝉眉头紧蹙,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雪额沁上一层细汗。
她一会喊着“不要杀我”、一会又喊着“阿娘别走”,到最后居然是一句“大人……救救我……”
陆湛沉顿片刻, 欲离开的脚终是步停下了。
他又重新坐到回床沿, 为她擦去鬓角的汗。
她雪白的侧颊落在他的温热的掌间, 仿若寒夜的倦鸟栖落于温暖的枝巢。
陆湛微蜷指弯,缓缓剐抚着她的脸颊,沉声引导着问:“你要谁来救你?”
掌下的美人不说话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 并未落入鬓发, 而是洇湿了陆湛的掌心。
那滴泪烫得陆湛心中一颤,下意识收紧手指。
宋蝉仍被困在梦魇中, 渐渐地, 她的身子开始发烫, 似是被投入炉火中煅烧的莹玉, 渐渐映出了红晕。
眼皮沉得厉害,却怎么也睁不开, 只是不断呓语。
“陆大人……为什么不肯救我”
陆湛心中莫名有些发涩,他想, 这应当是处于某种愧疚。
虽然说宋蝉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但毕竟她的命是自己救回来的。
他对她, 即便有些难以言明的特殊情感,也不奇怪。
陆湛幼时,曾有人送给他一只狸奴。
那只狸奴生性活泼,整日在他屋里上蹿下跳,似有用不完的精力, 所到之处,物件常被碰翻打碎,一片狼藉。
陆湛对它,实在谈不上喜欢,不过是顺手交由下人照料。偶有闲暇,他才会漫不经心地与它玩闹几下,若那狸奴闯出什么祸事,便随口训责几句,权当例行公事。
于陆湛而言,这只狸奴在与不在,皆如微风拂过湖面,掀不起什么波澜,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间发现,竟有侍女在私下里打骂了他的狸奴。
陆湛当即重罚了那名侍女,即日将她打发出国公府。
在他的安慰拍抚下,宋蝉渐渐睡沉了。
看着宋蝉眼角濡湿的泪痕,陆湛眸色也冷了下去。
幼时的狸奴也好,现在宋蝉也罢。
只要是他所有,便只有他才处置安排。旁人若敢越雷池一步,他定会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天色微亮,陆湛吩咐了桃松提前煨上药,等宋蝉醒来督促她服下,并让紫芙将屋里的线香换成凝神安梦的香。
临走前,陆湛不忘最后叮嘱一句。
“若她清醒后问你们,不要说我来过。叫她先不急于找我回话,只等休养好了再来。”
*
宋蝉和陆泠得了老太太的授意,一连几日未去书塾读书,可把陆沛急坏了。
陆沛本就不好诗书,这下子更有理由不听讲了。
郑夫子在堂上教着经史子集,他则惦记着佳人不在,头一次感受到心中凄凄然。
照道理讲,宋蝉也算是家妹,陆沛去看一眼倒也无妨。只是赵小娘先前无意间察觉陆沛似对宋蝉有意,才事先吩咐着不让去,连带着嘱咐身边的丫鬟、仆从一并看着陆沛,让他下了学也不准乱走动。
这几日赵氏好不容易照顾着陆泠精神好些了,自个儿却恹恹的,隔壁府的潘夫人生怕赵氏整日在屋里守着,也憋出病来。便找了个由头约着几家女眷到她家里打马吊牌,好说歹说地给赵氏劝出府来。
这下倒是好不容易给陆沛找到了空子。
陆沛在书塾上课时,心便早已飞了,鼻尖总感觉隐约萦绕着宋蝉身上那股香,在堂内是一刻也坐不住了。
待夫子喊了下学后,他便飞也似地奔出来。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陆沛急忙忙地快步走着,不忘回头责问小厮。
身后仆从看着也就十四五的年纪,端着食盒战战兢兢回答。
“在里面呢。只是爷,咱真要这么办吗?”
“你懂写什么,识的字凑不出一页纸来,竟敢过问起主子的事儿来。”
挨了陆沛训斥,那仆从便也不敢再言语,只低着头默默疾行。
等两人到了宋蝉居的别院时,正巧碰见紫芙抱着竹编篓去侧廊送换洗衣裳。
紫芙余光猛不丁瞥见了陆沛,便急忙往赤木柱子后一掩。
虽不是什么要紧的贴身小衣,但这也是闺中女子的近物,让人瞧见了到底是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