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腰藏春 第79节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回音。宋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愈发坐立难安。
午饭后,宋蝉终于忍不住,拉住林婶子的手,低声问道:“婶子,若我夫君那边始终没有消息,可否劳烦大哥再找人送我下山?我会另外给钱的,绝不会让你们白忙活……”
林婶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低下头,避开宋蝉的目光,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姑娘,不是我们不肯帮忙,只是这山路崎岖颠簸,你的腿伤还未痊愈,若是强行下山,只怕会加重伤势。不如再等等,或许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宋蝉听出她话中的推脱之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林婶子已借口进了厨房,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宋蝉望着林婶子的背影,总觉得格外陌生,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安的念头。
从那天起,宋蝉开始刻意多留了个心眼。
仔细观察下来,才发现这个看似普通的农家院落,实则处处都透着古怪。
林婶子虽然言语朴实,行举也尽量模仿农妇的粗犷,但在替她腿伤上药时,手法却异常娴熟。
那些敷药包扎的动作,甚至对药渣的处理,分明是高门大户中才会用的精细法子。
而林婶子的那位丈夫虽沉默寡言,但在举手投足间,却始终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沉稳。
宋蝉刻意留意过他劈柴时的样子,每一斧头的力道都及其均匀,就连木柴的切口都平整得过分。这样的功夫,绝非等闲村夫所能具备。
她原本还只是有所猜测,并未彻底相信这一切都有蹊跷。
直到某日午后,林婶子与丈夫在院中劈柴,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靠在榻边,手中的话本子已翻到最后一页。
午后犯困,她打了个呵欠,抬手之间,忽然闻见一缕极淡的、几乎不易察觉的香气。
她颤抖着将那话本子拿近,捻了捻书页,细细一闻。
这味道,竟与陆湛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第63章
翌日晨起, 林婶子与丈夫在厨房里忙活早饭。
林婶子满面愁容,将摊好的面饼沿着锅壁贴好,叹了口气。
“昨日宋姑娘又说想要下山,咱们就这么一直瞒下去吗?始终也不是个事啊, 陆大人那边没个说法吗?”
男人一言不发地添柴:“大人能有什么说法?司里事务繁杂, 大人哪里顾得上这荒郊野岭地, 你就老老实实地办好事,宋姑娘若想下山找借口推拒了就好。”
林婶子欲言又止。
她何尝不知自己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人,可每当她看见宋姑娘那温柔解意的眼神,听着她一口一个热情喊她婶子, 心里就过意不去。
原先她接到这个任务, 说这些日子要守着照顾一个城里来的贵人,她还觉得很紧张, 生怕城里的贵人很不好相处。
哪知道这个宋姑娘不仅为人和善, 还心地善良, 虽然腿脚不便, 但帮她做不少针线女工赠她。
这样好的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样欺骗她。
宋姑娘每次托他们送信时的眼神都是那么真诚, 她是那么相信他们,觉得他们一定会帮她把信送到。
有好几次, 当知道信没有回音时,看到宋姑娘眼底流露出的失望神情, 林婶子都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再将所有真相告诉她。
林婶子正想着,就听见屋里宋蝉唤她。
林氏甫一进屋,就看见宋蝉被浸在日光里,即便身着粗布衣衫, 也掩不住她骨子里透出的清雅与贵气。
虽然伤了腿,只能倚在榻上,但她还是将满头蓬松墨发编起来,拢在左肩前。
她的美并非张扬夺目,却比画里走出来的仙子还要清艳几分,仿若山间清风拂幽兰,不疾不徐,令人心神舒畅。
“婶子,”听见门口动静,宋蝉回眸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眼看天就要冷了,您进山拾柴不容易,我闲着也是闲着,便替您缝了双手套。您试试,看合不合手?”
林婶子接过手套,触手柔软厚实,仔细一瞧,发现里面竟絮了一层棉花,难怪前两日宋蝉又将自己那对珍珠耳坠交给了她丈夫,让他下山换些棉花和绸布。
林婶子眼眶微微发热:“宋姑娘,这……这怎么好意思?您身子还没好全,怎能为这些琐事劳神?”
宋蝉轻轻摇头:“婶子待我如亲人,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算不得什么。您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林婶子摩挲着手套细密的针脚,既是感动,更有愧疚。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低声道了句:“多谢宋姑娘。”
“婶子,今日我还想托大哥帮我再送一封信给我的夫君。”
林婶子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她真想对宋姑娘说,这些信根本不会送到她夫君的手上,永远也不会。
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看着宋蝉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哪里忍心打破她的希望?
“宋姑娘,”林婶子斟酌着开口,“我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男人啊,大多靠不住。看你这一身打扮,定是富贵人家出身,你夫君这么久没有消息,只怕是……有了别的心思。你还这样年轻,又生得貌美,何必为他伤神?不如好好养伤,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宋蝉垂着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半晌,她才低声道:“林婶子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我心想,这封信是最后一封了。若夫君还是没有回信,我也就断了念想。还请婶子帮我这个忙。”
林婶子看着她那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吧。”
*
陆湛坐在千鹰司的书案前,手边堆叠着数份信件。
每一封信面上都写着“夫君亲启”,字迹清秀工整,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写信之人执笔时的专注与温柔。
只可惜,这些信从未送到她口中的“夫君”手中,而是无一例外地被拦在了陆湛这里。
最新的一封也不外如是。
之前的几封信,内容无非是诉说她对陆沣的思念之情,或是对府中琐事的记挂与担忧,字里行间满是新妇对丈夫的殷殷嘱托。
每每读到这些,陆湛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火,草草扫几眼便恨不得将信纸丢进火堆,烧个干净。
这次林氏派人送信来时,陆湛本也打算随手丢到一旁。可送信的人却特意提醒道,这封信与以往不同——那位宋娘子似乎心灰意冷,明确表示这是最后一封信,若再无回音,便不再写信往来。
陆湛闻言,眉梢微挑,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致。
他本以为,以宋蝉那倔强的性子,无论她对陆沣用情多深,面对陆沣杳无音讯的状况,她总会设法下山,亲自打探追问一番。却没想到,还未等他再使手段,她竟已主动放弃。
陆湛心中一阵畅快,挥退了下人,独自在烛光下展开信纸。
信的开头,宋蝉依旧如往日般询问陆沣的近况,言辞间满是思念与关切。陆湛读到此处,忍不住皱了皱眉,强压下将信纸揉碎的冲动,继续往下看。
渐渐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到后面,宋蝉写道,若陆沣心中已有他人,大可直言相告,从此一别两宽,她绝不纠缠。字句间虽平静克制,却隐隐透出一丝决绝。
想到宋蝉写下这封信时,心中该是何等痛楚,陆湛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当初她选择与陆沣结亲,背叛他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她曾经让他承受的难堪与不甘,如今也该千百倍地还给她。
伴随着这股快意愈发浓烈,陆湛几乎迫不及待地翻到第二页,试图从中汲取更多愉悦。
然而,第二页纸上,只有六个大字——
“陆湛,汝心安否?”
每个字都力透纸背,墨迹几乎渗透纸张,能感受到执笔之人满腔的愤怒与质问。
陆湛眸色一凛,猛然将那封信反扣在桌上,一掌重重压了下去。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羞愧、恼怒、不甘……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冷声喝道:“来人,备马!”
*
如宋蝉所料,陆湛果然披着夜色匆匆而来。
信送出不过一日,算算时辰,陆湛应当是看了信便立刻动身,片刻未停。他这般急切,想必也是气急败坏,一刻也等不得。
她与陆湛已有好些日子未见了。他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那双深邃的眼睛依旧如往日般压迫而沉闷,让宋蝉感到一阵不适。然而,这种不适很快便被满腔的愤怒取代。
果真是他。果真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原先她还以为林婶子夫妇是真心救她,待她如亲妹妹般好,她心中感激不已,甚至将他们视作恩人。
如今看来,这一切不过是陆湛的安排。他冷眼看着她将仇人认作恩人,看着她一封封信寄出却杳无音讯的失望,甚至连她坠崖的意外,恐怕也是他的设计。
他一定在暗处嘲笑她有多愚蠢,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是你。”宋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眸子里燃着怒火。
陆湛来时本有些歉疚,但很快,那几分歉疚便烟消云散。她迟早要面对这一切,只不过比他计划的早了几日。让她知道也无妨。
此刻他看着宋蝉那张美丽的脸,心中更是生出一股恶毒的念头——他想看她落泪,想让她哭着恨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是,又如何?”他毫不遮掩,也没有与宋蝉再作遮掩的必要。
宋蝉攥紧了枕头下的剪刀,看着陆湛一步步逼近,恨不得立刻抄起剪刀,在他最贴近自己的时候,直接捅进他的心脏。
然而,当陆湛真的走到她榻前时,她却松开了手。
眼下她的左腿还未痊愈,行动不便。即便现在杀了陆湛,门外不说有重兵把守,林氏夫妇也在附近。她恐怕连这个院子都逃不出去,便会被抓回来。到那时,她的处境只会更惨。
宋蝉的眼眶已经红了,声音忍不住发抖,却仍尽力保持理智:“大人若是对我有不满,大可以直接与我说。我与大人毕竟相识一场,大人又何苦如此待我?”
陆湛轻笑了一声,觉得宋蝉实在与从前不同了。
还记得刚认识她时,她像一只随时会炸毛的小猫,总是倔强地抬着头,质问他“为什么”。而如今,即便落得如此境地,她竟还能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试图博得他的同情。
“为什么?”陆湛坐在宋蝉榻边,大掌抵上她的颈,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肌肤缓缓蔓延至脊梁,仿佛一条毒蛇缠绕而上,“嫂嫂难道不明白吗?”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诮:“那日我便说了,你当真以为嫁给陆沣就能摆脱得了我?真是做梦。”
宋蝉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陆湛当真疯狂至此!分明她已是陆沣名正言顺的妻子,他竟然敢设计这样一局,将她囚在此处。
虽然满心愤懑,恨不得杀了陆湛以解心头之恨,但此时她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勉力示弱。
她抬起泪盈盈的眼,声音轻婉:“我待大公子并没有什么真情意,与他成婚也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更是无奈之举。眼下国公病重,若是知道家里出了变故,恐怕对他不利。还请大人看在几分父子情分上,暂且放我出去。等之后,我定与大公子说明,与之和离……”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仿佛真的已经认命,只求一线生机。只是她心中十分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眼下她必须稳住陆湛,先求得一个脱身的机会。
第64章
陆湛的眸光缓缓从宋蝉脸上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