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攥着那本黄页书,黑脸看不出情绪,小心将书放回原处,用枕垫压下,末了似是怕它被人遗忘,还专门露出个书角。
路成舟不明所以,但再次竖起大拇指:“还是殷师弟注重细节。”
左右见陈景殊没现身,他挪着屁股来回动,怎么都不舒服,干脆脚一抬,准备起身。
结果正好碰见登车的陈景殊。
陈景殊怀里不知抱了一幅什么画卷,神秘兮兮的,还压下他的肩膀,问:“你去哪?”
路成舟道:“垫子太软了,我坐着屁股痒,骑马去。”
这下,车内只剩陈景殊与殷诀两个人。
自从那晚一别,二人已七八日没相见。
这几日,陈景殊夜夜噩梦缠身,经历过那些不可见光的越矩事,他根本无法坦荡直视殷诀,怎么感觉都不对劲,氛围古古怪怪的。他厌恶这种感觉,更厌恶自己为此而心慌。
对面殷诀视线闪躲,杵在那里踌躇不定,麦色肌肤随时随地泛起红晕,还刻意避开陈景殊打量的视线,但余光仍在偷瞄过来。
就好像两人之间真有点什么,再不是单纯的师兄弟关系了。
见状,陈景殊瘆得慌,连忙蒙上毯子装睡。
第十四章 奇怪玩意
这一觉睡得安稳,待陈景殊悠悠转醒时,已近傍晚,马车停在妖界封印大门前。
他打个哈欠,正要下车,不知想到什么,连忙坐回去,低头扒拉身上衣物。忙前忙后半晌,这才掀开车帘偷偷打量。
外头月影低垂,阴风阵阵,殷诀与路成舟各骑一匹马儿。路成舟趴在马背上,呼噜震天响,而殷诀不见半分疲态,神色冷峻,查看四周,单手悬于腰间武器上,挺拔身形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陈景殊悄然松气,跳下马车。
妖界大门前立着两尊古怪守卫,左侧盘踞着只三头女蜘蛛精,细长指甲染得血红,正举着铜镜自恋自爱,右侧卧着只瘸腿鸭子怪,歪着脖颈,浑浊眼珠咕噜噜转动,警惕观察着来人。
陈景殊不是头回来,熟门熟路摸出几块灵石递过去。谁知对面蜘蛛精嗤笑一声,长指甲一挑,将灵石拨开:“规矩变了,如今只收妖界铜钱,一百枚,少一个子儿都别想进。”
旁边的瘸腿鸭子怪嘎嘎附和:“对对,人界的玩意不好使。”
陈景殊一滞,眉头微蹙,妖界铜钱,他上哪去弄?正要一掌拍醒路成舟,殷诀忽地朝右方一指:“师兄,看那里。”
顺着方向望去,大门外侧立着一座高耸的比试台,台上贴了通告,墨迹森然:
“胜一场,赏铜钱一枚。”
“师兄不必忧心,我有办法。”殷诀走过去,抬手撕下通告。
霎时间,比试台上狂风骤起,一只丈高的黑熊精轰然现身,獠牙利爪,直扑殷诀而去。
殷诀身形未动,一拂袖,熊怪便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砰”一声闷响,一枚铜钱自半空叮当掉落。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妖怪接连登台,却都在殷诀手下走不过一招。他转头对陈景殊道:“舟车劳顿,师兄回去歇着,等我凑足这一百枚铜钱。”
陈景殊心道也是,没结成金丹的妖怪不足为惧,凑够铜钱是早晚的事情。他又瞄了眼路成舟,真不知他为何这么能睡。算了,先让他养养神,稍后自有用到他的时候。
他这回带殷诀出来,是为了前往一座名为“荡漾馆”的妖族宫殿。早些年下山论道时,他结识了一群世家公子,历练之余,那些人邀他同去寻乐。盛情难却,他人生头一回踏进那座宫殿。
本以为能开开眼界,谁知馆中景象不堪入目,他当场吐了隔夜饭,至今回想起来仍恨不得戳瞎双目。
但他觉得殷诀会感兴趣。至于为何,大概因为殷诀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吧。
陈景殊快速甩掉脑子里不好的回忆。殷诀来九华山找他,无非是自幼孤苦伶仃,人人厌弃,他偶然出手相救,殷诀便记了恩。可那时候的殷诀年纪尚小,心智不开,很容易混淆感激与别的感情。况且,殷诀从未见过世面。
等进了荡漾馆,殷诀眼界一开,定会受不住。那些软娇娘最会哄人开心,殷诀这种刚出茅的小子,头脑简单易冲动,在嬛嬛袅袅围绕下,肯定心猿意马找不着北。
陈景殊往后悄悄瞥了眼,目光落在对方沉实的腰腹,粗布衣衫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随着伸展起伏仿佛有无穷力道,一双紫眸也炯炯有神,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他体内奔腾不止的旺盛精力。
陈景殊啧啧两声。等到了荡漾馆,他一定找一水儿胸大腰细的姑娘塞给殷诀,保证让他乐不思蜀。
可惜荡漾馆位置隐蔽,他早年去过一次,如今倒记不真切了,正好回马车上好好回忆。
陈景殊一脚登上马车,抽出放桌底下的一卷泛黄地图,拿出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专注间,外头突然爆发出鸭子怪嘎嘎叫得喝彩。陈景殊赶紧掀开车帘,见比试台上立着个非同寻常的妖怪,人称妖界小霸王——食人花。
食人花有两大杀招,一是替身邪术,能化作对手至亲模样,叫人无从下手,二是花蕊里藏着剧毒,沾肤即溃。
此时的食人花应当是化作他人样貌,但不为局外者所见,殷诀手中武器犹豫不决,站在那里,片刻竟是丢了剑,手中翻涌的真气一点也打不出来。
食人花趁机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了上去。
“噗通”一声,殷诀半跪于地,头颅无力垂下。
陈景殊:!
不是,大兄弟,一只小小的食人花而已,你火眼金睛屠杀上古真龙时候的魄力上哪去了。
他连忙飞过去,将殷诀带下比试台。
殷诀脖子受伤很重,黑血直流。陈景殊掌心抵住他额头,源源不断灌入真气。折腾了会儿,终于逼出毒血,但殷诀仍没有睁眼。
他面色潮红,皮肤滚烫,两条长腿还时不时蜷缩两下。
“难道还有毒素?”陈景殊蹙眉喃喃道。
正要再输入真气排毒,肩头的小黑蛇幽幽道:“有没有可能,他不是中毒。”
“什么意思?”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小黑蛇神秘兮兮道。
陈景殊拽了下它尾巴,不耐:“快说。”
“好消息是蛟龙百毒不侵,眼下他性命无忧。”不等陈景殊发问,它又道,“但坏也坏在蛟龙之身,他被食人花毒素影响,马上要显出原身了。”
陈景殊心头一沉。妖界地盘,一只受伤的蛟龙无疑丰盛大餐,纵然他实力精湛可抵百手,但妖魔鬼怪一窝蜂涌过来,他如何护殷诀周全。
殷诀一死,他又如何独善其身?
“该怎么办?”
小黑蛇道:“办法不是没有,只要在他变身前,喂饱他就行。”
话音落,陈景殊立即抓起桌上蜜饯甜食,要喂给殷诀。
感受到食物香气,殷诀喉结滚动几下,嘴巴启开一条缝,冒着热气的舌头钻出来,轻轻勾弄了下蜜饯,却不吃进去,反而跟粘连再蜜饯上一样,搅合、翻转、纠缠,口水吞咽间,舔弄出一阵古怪又细微的声响。
陈景殊没见过这种吃法,不知他到底是饿还是不饿,正要收手,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往回一拉。
陈景殊被攥着手,能感受到底下鼻息越来越重的热气,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滑溜溜又湿漉漉的东西忽然蹭过来,在他小指尖一扫而过。
很烫,濡湿触感清晰。
?
陈景殊:!
陈景殊抖了抖,脑门忽地热上来,手忙脚乱把吃的一股脑全塞殷诀口中,死死堵住里头的奇怪玩意儿。
“也许,他不是这种饿了。”小黑蛇吐了吐信子。
“你有话直说!”
这时候,地上的殷诀闷哼一声,眉头紧缩,黑脸变得煞白。他双腿不停收起又放下,喘息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陈景殊赶紧按住他。
但殷诀抖动的力道十分大,双腿也开始不自然的肿胀,越来越鼓,原本束在脚踝的绑腿绳被撑断,长裤也“嘶啦”一声爆裂开,露出的小腿泛着不正常的黑色,并很快勾勒出细密的纹路。
陈景殊一怔,呆愣那里。
小黑蛇不知看到什么,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尖锐:“快喂他,快喂他!”
陈景殊尚未回神,一道黑影从身侧闪过。
小黑蛇被人猛地攥着脖子,重重甩了出去,蛇身在地上砸出个圆坑,一缕黑烟自坑中腾起。
陈景殊赶紧扭过头,只见原本躺着不醒的殷诀坐了起来,靠坐树干,呼哧呼哧喘着气,眸光紧紧锁着他,好像很饿的样子。
他上半身还保持着人形轮廓,但自腰腹以下已完全化作两人高的漆黑蛟尾,粗如殿柱,表面布满巴掌大小的黑甲,末端不自然地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