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浓郁花香方才封在匣子里,此刻全部释放,熏得人神识不清。
  陈景殊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是谁送的。怪不得殷诀一出掌门书房就没了影,原来是忙着摘花去了。
  他不敢想殷诀一个大男人是如何耐心的抱着粉花编织的,场景太过诡异……
  这堆花扔又扔不得,放着太碍眼,陈景殊心情极度复杂。好像自己也成了小黑树林和藏书室角落里的痴男怨女,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想到这,他脸色变幻,头皮发麻耳朵发烫,诡异感更重,起身把花丢窗外。
  殷诀怎么能这样!他绝对不会!
  第四十章 我跟它们不一样
  把花丢出去,陈景殊又后悔。该死的手,怎么扔那么快,几朵花而已,觉得碍眼放一旁就罢了,何必置气,被殷诀发现还了得。他深深懊恼,不明白自己为何变成如今这般瞻前顾后,古古怪怪。
  都怪殷诀,净做些奇怪的事情,把他也传染的不正常了。
  他嘴里埋怨归埋怨,脚下却一刻不停地走出门捡花。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迎面看见殷诀大步走来,两人险些撞上。
  陈景殊一惊,连忙退回屋内,再抬头,已恢复往常的从容淡定。
  “师兄。”
  但殷诀好像不太淡定,杵在门口,既不进来,又不出去,黑亮的眸光一边闪躲,一边悄悄打量室内摆设和床榻,貌似有点亢奋,最后又将目光定到陈景殊身上。
  他的视线穿透力极强,跟长了舌头似的,从头tian到脚,手还不自觉搓着腰间剑鞘,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雀跃。
  陈景殊被他看得浑身不适,他方才简单沐浴过,换下素袍,新穿了身青绿衣衫,对面的殷诀似是觉得新鲜,眼睛眨也不眨,跟要把他盯出两个洞似的。
  两人独处时候,陈景殊最怕的就是这种氛围,明明没人说话,但好像连空气都不一样了,又热又慢地聚集过来,从上而下,一层层包裹,叫人无所适从。
  特别是他对殷诀的心思一清二楚的时候。
  他下意识张望窗外,看有没有弟子经过,紧接着一把将殷诀拉进屋里,关上门。如此仍是不放心,抬手把窗户也关上。
  做完一切,陈景殊又感觉怪怪的。他为什么要担心别人看见,师尊下的同住命令,殷诀出现在他屋里很正常,这般遮掩反倒显得不对劲。他到底在慌什么?
  于是他又推开窗。一扭头,正对上屋中央的殷诀。
  他老实站在那里,显得有点局促,先是看了眼紧闭的门,又扫了眼里头的床榻,黑脸不知何时变得微红。
  见状,陈景殊怵得慌,连忙敞开门,让凉风吹进来。
  好在这股凉风吹散了殷诀的羞涩,他终于移开眼,迈步至桌边,解开身后的包裹,说:“师兄,我热。”
  陈景殊看过去,见他满头热汗,卷起的袖口也被汗水浸染成深色,露出的手臂肌肉沟壑分明,起伏间水光淋漓。想必从归门就没休息过,既要听候掌门长老们训话,还要去麒麟峰蹲点采星月昙,采完花又忙着收拾行李,虽然行李不多,只装了几件衣服,潦草地塞成一团,似是很急赶过来的样子。
  陈景殊道:“坐下休息,稍后就凉爽了。”
  殷诀点头,拘谨地坐那里,在外头没怎么回事,进了屋好像就热得不行了,三两下脱掉自己的上衣,呼哧呼哧喘着气。
  陈景殊转开眼,佯装没看见,随意翻开一本书,思考找什么借口让他出去,强行忽视身后的灼灼目光。
  殷诀安静片刻,黑亮眼光终于从他身上挪开,落到桌面上的喝剩半杯的茶盏,说:“师兄,我渴。”
  陈景殊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问一些废话,热就休息,渴就喝水,跟他说个什么劲。他正想开口纠正,一转眼,瞧见殷诀已经仰头灌起了茶水,似是真的渴坏了,喉结急促滚动,咕咚咕咚两口就见了底,喝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杯沿,这才小心翼翼放下。
  喝完水,他消停片刻,但不到一会儿,他又站起来,走到陈景殊面前,低声道:“师兄,我腰上有道伤。”
  陈景殊抬眼看去,瞧见一道狰狞伤疤沿着腰腹险峻处蜿蜒而下,隐没在裤腰边缘。
  他下意识道:“怎么弄的?”
  “我发情时候,身体难受。先放了血,还是熬不过去,就把刀捅进去。”言落,殷诀突然解开腰带,貌似想展示一下。
  见状,陈景殊吓死了,怎么好好说着话就开始脱裤子,立即道:“你快穿上。”
  “好吧。”殷诀退回去。他像是才想起什么,环视屋内一周,目光落在墙角的空匣子,问:“师兄,你看见里面的花了吗?”
  “花?”陈景殊装傻,佯装才看见匣子,肯定不能说自己扔了,“我没看见,方才卓然和别的师弟来过,是不是被他们顺走了?”
  “不是。”殷诀道,“师兄,在这,你刚才正好扔我头上。”他从怀里掏出一朵皱皱巴巴的星月昙。
  被人当面拆穿,陈景殊脸上挂不住,但表面仍是镇定:“是,我想起来了。”他起身走出门,来到窗外位置。
  星月昙果然娇贵,不过随手一抛,掉地面就七零八碎。花瓣沾了脏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枯萎,仿佛被抽干水分。风一吹,飘得院子里哪都是。殷诀怀中那朵,怕是唯一完好的了。
  陈景殊面色难看,不知如何解释,又不想回屋面对殷诀,干脆蹲地上捡花。
  “师兄。”
  殷诀也走出来,虽说方才在屋里不曾表现,但此时面对满地的狼藉还是有些许落寞,硬挺面庞浮现一丝违和的委屈。
  陈景殊蹲在地上,手里花瓣跟烙铁似的,扔不得放不下,干脆镇定地将花瓣均匀铺开,不动声色转开话题:“你的行李收拾完了?”
  殷诀嗯了声,仍是杵在那里。他独自受伤很久,默默走过来,蹲到陈景殊身旁,擦干净他手上脏土,低声问:“师兄在做什么?”
  陈景殊收回手,不敢看他的脸,这样的殷诀让他慌张,脑子还没想好理由,嘴巴先应付上:“问得好。”他优雅拂开堆在一起的花瓣,指着其中一片,“你拜入九华山已有一段时日,今日我考考你。”
  “聆听师兄教诲。”
  陈景殊大脑快速转动,奈何实在编不出像样的话,于是将难题转移给对方。他捻起一片花瓣,举到殷诀面前,正色问:“你猜我在做什么?”
  乍然香气扑鼻,殷诀僵直一瞬,视线不自觉垂下,停在眼前的一截白净手腕,以及沁着清香的指尖花。
  他眼神闪烁几下,喉结滚了滚,“师兄,我、我不知道。”
  “修道之人,哪能轻言不知。”陈景殊蹙眉,催促:“星月昙绝非凡物,又是你亲手摘得,我这么做,定有我的道理,你快想。”
  两人距离很近,殷诀怔怔望着他,视线滑到了他微启的唇上。
  唇瓣缝隙间,左下角位置,有一粒小小的痣,颜色浅淡,不易察觉,以往都完全隐匿于唇纹里,此刻却微微冒出来,点在两片嫣红间,随着开阖抿紧时隐时现。
  “亏得师尊重视你。”陈景殊终于想好理由,言辞严肃,“星月昙生于绝壁,吸收日月精华,虽未结果,花叶也可大补。我将它们晾制成干花,用以药浴,能催动经脉运转,正好弥补你妖界之行受损的元气。不想院中风大,吹得星月昙哪都是,你也别闲着,帮我一起收捡。”
  他信口胡诌一大堆,句句情真意切,对面殷诀不知信没信,表情呆愣愣的,他说什么都点头,眼皮眨都不眨,不知在看什么。只单膝蹲在那里,手臂撑地,五指还突然插进土里,掏了把泥。
  ?
  陈景殊不明所以,但感觉异样,抿紧唇,瞪回去:“你看什么!”
  他呵斥一声,殷诀好似才惊醒,黑脸微红,咽了口唾沫,低下眼,盯着地上两人的脚,不自在的动了动膝盖,手指抠着地上花瓣,脸上的落寞早已荡然无存。
  陈景殊对于他的喜怒无常感到困惑。
  殷诀站起身,迫不及待道:“师兄,我去烧水。”
  殷诀水烧得很快,不多时就抱着衣物进了偏屋药浴。没过一会儿,又隔着门请求陈景殊再洒些花瓣。
  陈景殊:……
  既说晾干星月花是帮他药浴,这时候不闻不问,肯定说不过去。陈景殊僵硬片刻,只能硬着头皮推开门。
  氤氲水汽中,只见殷诀半靠坐在宽大浴桶里,古铜色的上身在水雾中若隐若现,水面上漂着一层粉红花瓣,衬得深色肌肤格外扎眼。
  场景太过离奇,陈景殊简直不忍直视,赶紧别开眼,抓了把花瓣胡乱撒进去,转身就要走。
  谁知身后一只手掌突然攥住他衣袖。
  “师兄,水烫。”殷诀泡得久了,嗓音低哑。
  陈景殊闭上眼,认命地舀冷水往里加。
  他刻意侧着身,避开浴桶里的景象,一瓢接一瓢,结果殷诀仍是道:“师兄,还是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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