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你师尊想你了,打算来看看你。云川止笑着从门缝挤进去,环顾四周。
这间房屋她也许久未曾进来,一开始是怕睹物思人,后面因着忙碌,也无暇打理。
屋中陈设同从前大差不差,灵水将桌椅床榻收拾得一尘不染,砖石铺就的地面泛着清光,属于归人姐姐的物件还如从前一样摆放着,角落立着张亮格木柜,楠木制成的柜子古朴方正,同其他摆设格格不入。
地上的格子内堆放着一些书画古籍,几个随手雕刻的木雕,还有一只精致的云纹木匣。
此处原先的东西我都没有动。灵水说,只是上面有些字画发霉了,我便拿出来晾了晾。
无妨,反正人都不在了,这些古籍你若觉得需要,就拿去看吧。云川止视线扫过那些陈旧的物什,心中掠过怅然。
其中许多书卷是归人姐姐一笔一笔默写的,上面笔锋尚且鲜活凌厉,留下它们的人却早不知被风吹去了哪里。
白风禾同样走了进来,未曾过多打量,在灵水的搀扶下落座。
当真?灵水快步上前,我整理时确实看见过一些从未见过的功法书籍,因为没有经过你同意,便不曾擅自打开。
反正人都走了,藏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云川止笑笑,她将底下的柜门拉开,里面亦堆满了书卷。
她随手拿出一本递给灵水:这本是《流渊录》,据传是当年流渊尊者所整理的心法,听闻此书在乾元界已然失传了,你若感兴趣,可以读一读。
灵水小心翼翼接过纸张泛黄的书册,打开扫了两眼,顿时如获至宝。
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她问。
大部分看过了,也记下了,只有一些晦涩难懂的残卷之类,我没有兴趣,便只粗粗翻了翻。云川止说。
她二人正聊得火热,忽闻一旁端坐的白风禾幽幽开口:随便轻信一本书册上的心法,当心走火入魔。
流渊尊者仙逝距今已有成千上万年,此人什么来头,竟能对其心法倒背如流?她又道。
云川止和灵水对视一眼,灵水朝云川止眨了眨眼,而后低眉顺目地走到白风禾身边:师尊,我瞧这书册言之有物,不像是胡编乱造的,你看看。
白风禾不情不愿地接过书册打开,瞧见上面字迹后,指尖顿住许久。
而后慢慢翻阅,越看神色越是凝重,云川止和灵水不解其意,同是陷入默然。
难不成真是胡编乱造的?灵水喃喃道,白风禾却已然翻完了一册,起身拉开灵水,快步走到柜前。
挨个儿将那些竹简书册打开,看几眼又放回去,动作越发急切,云川止一脸茫然,轻声道:门主,怎么了?
白风禾却仿佛沉浸在那些书卷中,朱唇紧抿,指尖微微颤抖,不一会儿便将柜子翻了个乱七八糟,最后拿起那只云纹木匣,不顾云川止的阻拦,强行将其打开。
木匣内是一小段碎裂的玉笛,细心用灵力修补过,却也只剩下手指长的一块,白风禾指尖攥着匣子泛了白,瞠目注视那玉笛。
她人还站在原地,却又好似不站在原地,迷惘与悲怆如大雾般将她笼罩,眼前的一切忽而变得影影绰绰,打着转朝她倾倒。
云川止察觉到不对,忙上前将木匣的盖子扣起,反手夺过木匣放在一边,而后攥住白风禾双手,将她从走火入魔般的恍惚中拉出。
女人眼神滞然,看了云川止许久才回过神,眼底一瞬涌上猩红之色,握紧云川止的手掌。
是,是师尊。白风禾头一次说话卡了壳,她收不住力道,攥得云川止五指生疼,是师尊。
师尊?云川止不由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归人姐姐,是你师尊?
脑中思绪同藤蔓般一瞬缠绕成一团,这下连云川止也愣在原地,若非开口的是白风禾,她真的会觉得对方陷入疯鸷了。
教导她陪伴她数十年的归人姐姐,怎么会是明存宗主呢?
此事犹如听闻灵水是程锦书她娘一样荒唐,云川止头一个反应便是不信,但看着白风禾如此失态,又由不得她不信。
灵水也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攥紧衣袖,不敢插话,直到云川止开口要她去请宗主,她才如释重负,闪身离开。
今夜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一夜,无人入眠。
一炷香的时辰后。
已经运功入定的白霄尘再次被请出房间,此时正捏着张山水画端详,反应虽比白风禾淡然许多,但亦是怔忡出神,心绪杂乱。
白风禾已经坐于桌边,定定望着那枚碎裂的玉笛,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禾的记忆不曾出错,这字迹确是师尊留下的。白霄尘终于开口,她慢慢收起那张字画,看了眼还在恍惚中的白风禾。
我入门时尚且年幼,就连识字都是师尊所授,故而对她的字迹十分熟悉。白霄尘垂着眼眸,走到云川止身边,你口中那位归人姐姐可有名姓,可同你讲过她的过去?
她未曾告诉过我身份和过往,只说自己自乾元界而来,是一名堕仙。无间城多的是这样的人,有的甚至不记得过往,我也就不曾多问。云川止回答。
那么她的样貌你可还记得?白霄尘又问。
云川止陷入回忆,缓缓道:她个头同我如今差不多高,右腿微跛,面容受过烈火灼伤,满是疤痕,五官辨认不清晰。
但是牙很白,笑起来如春风般和煦。云川止眼神柔和,她是在我八九岁时出现的,距今约莫有七十多年。
师尊亡故于百年前,又怎么会在三十年后出现在无间城?白霄尘握紧了手中画卷,十分不解,当时我亲眼见过她尸身
说着说着,她意识到什么:不对,当年的尸身已落入业火烧作焦炭,虽在其手中发现了师尊所持的法器,却也不能断定那便是师尊。
莫不是当时师尊没有死,而是落入了无间城?白霄尘拧眉揣测,若真如此,那么为何你的炼器之术如此卓绝便有了解释。
众所周知,如今的乾元界唯有师尊苦修炼器,在此领域,恐怕再也寻不出比她还要擅长之人了。
忽然发现的真相令一屋子的人皆陷入沉默,白霄尘再次看向白风禾,斟酌许久,才开口:风禾,你真的记不起来师尊去世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白风禾五指蜷缩,指甲在桌面留下淡淡的白痕,她不断在脑海中搜寻什么,可每每摸到踪迹,迎面便是一片漆黑。
她阖目用力回忆,神识在黑暗中摸索,试图抓住那些零光片羽,然而靠近之时,却只听闻声声泣血般的呼喊,呼喊来自当年的她自己,撕心裂肺,恐惧至极。
些许的片段闪过,师尊惊诧的面容,痛恨的眼神,以及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白风禾脑后忽而传来剧痛,她忽的低头闷哼,指甲嵌入掌心,顿时鲜血淋漓。
云川止立刻察觉了不对,她忽的挥出道灵力拂过白风禾眉心,试图以灵力平复她心绪,而后大步上前,强迫她张开出血的手,同她十指相扣。
灵水亦道了句师尊,担忧地半跪在她脚边,含泪道:宗主,师尊定是因为什么事丢失了记忆,此事她日思夜想已成心魔,还请宗主莫要怪罪于师尊,容她慢慢记起。
白霄尘沉默不语,上前两步,白羽般的灵力从她袖中涌出,雪原清冽的风扫净一切,白风禾咬牙撑住桌面,终于是从噩梦中挣脱。
她怔怔睁着双眼,眼前的漆黑如墨汁般缓缓冲淡,最后留下丝丝血红。
你眼睛流血了。云川止心口随之刺痛,她掏出帕子擦去白风禾眼角的血迹,心疼溢出眼尾。
不想了,我们不想了。她柔声安抚女人,掌心一下下滑过她发顶,略带薄茧的指腹深入发丝,白风禾沉默片刻,慢慢抱住她腰,主动将头埋入她怀里。
她从前从未有过依赖人的姿态,白霄尘注视白风禾良久,除去隐隐的心疼之外,既有些恍惚,又有些欣慰。
师姐,本座想独自待一会儿,或许能记起什么。白风禾沉声开口。
既然想不出,便定是有人让你想不出,或许是旁人,或许是师尊自己。白霄尘道,此事扑朔迷离,你身子弱,先好好休息,待我替你修补仙脉后,我们再行商讨。
她冲云川止点了点头,便推门离开了,灵水忧心忡忡地递上茶水,也退了出去。
头还疼吗?云川止问,她拿过茶杯放在白风禾唇边,看着她喝了一口,又替她擦去唇边晶莹。
一点。白风禾道,她声音哑着,阖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