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有些约定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此刻并排的志愿表,像那个心照不宣的红勾,像朝着同一方向奔跑的决心,都在诉说着最坚定的期待。
  班主任开始收志愿表了,信封传递的声音像春蚕啃食桑叶,沙沙作响。曲桴生把志愿表折好时,特意看了眼宁晚枫的,发现她在“考生承诺”栏里写得格外认真,“本人承诺所填信息真实有效”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歪歪扭扭的,像在给自己打气,又像在传递某种暗号。
  两张志愿表被先后放进同一个收集袋,纸质摩擦的声音轻得像句悄悄话。曲桴生看着那个牛皮纸袋子,突然觉得里面装着的不仅是志愿,还有两个女孩的未来,和一个藏在红勾里的约定,沉甸甸的,却又充满希望。
  宁晚枫把信封传出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曲桴生的手。两人像被静电电到似的同时缩回,却在对视的瞬间都笑了——宁晚枫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眼睛弯成了月牙;曲桴生的嘴角也微微上扬,耳尖的红还没褪去,像抹害羞的晚霞,银边眼镜后的目光温柔得像浸在水里。
  窗外的花香气更浓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桌面上,把两张空了的志愿表模板照得透亮。曲桴生看着宁晚枫低头整理东西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夏天格外明亮,连空气里都带着期待的味道,像刚剥开的橘子糖,清新又甜蜜。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清华园的秋天,金黄的银杏叶落在两人并肩的路上,宁晚枫抱着厚厚的文学理论书,她拿着物理习题集,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首写不完的诗。而这两张填着同一所大学的志愿表,就是这场奔赴的开始,笃定而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27章 不愿
  誓师大会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留下操场空荡荡的蓝色座椅和散落的金色彩带。红色的横幅仍在教学楼前猎猎作响,“百日冲刺,铸我辉煌”八个烫金大字在夕阳下泛着灼目的光,却掩不住空气中渐渐沉淀的紧张——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距离高考,刚好100天。
  宁晚枫拽着曲桴生的手腕往楼梯间跑,掌心的汗濡湿了对方浅灰色的校服袖口。人群中擦肩而过的同学笑着喊“跑这么快干嘛,去抢食堂吗”,她只回头挥了挥手,脚步却没停,像身后有倒计时的秒表在追赶,又像前方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约定在等待。
  “去哪?”曲桴生的声音被风揉得有些散,手腕被攥得发紧,骨节都硌出了淡淡的红痕,却没有丝毫挣脱的意思。她能闻到宁晚枫发间飘来的栀子花香,混着操场上没散尽的气球塑胶味,像种属于此刻的、奇异的勋章。
  “去天台。”宁晚枫的声音带着点喘,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马尾辫在身后甩得像面小旗,“我发现的秘密基地,人少,适合说正事。”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啪”地亮起,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忽长忽短,像场无声的追逐。曲桴生看着宁晚枫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这双手曾在历史笔记本里夹过写着她名字的诗稿,曾在她膝盖疼时塞来过暖手宝,曾在填志愿时和她一起在“清华大学”四个字上打了红勾,此刻正带着她往某个未知的高处去。
  推开天台铁门的瞬间,晚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扑面而来,卷得两人的校服衣角猎猎作响。教学楼顶的风总是更大些,能看见远处的操场正在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散场的学生像搬家的蚂蚁,沿着校门口的小径慢慢汇入车流。
  “你看,”宁晚枫松开手,跑到锈迹斑斑的栏杆边往下指,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兴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从这里看我们学校,像个搭错颜色的积木城堡,操场是蓝色的,教学楼是白色的,树是绿的...”
  曲桴生走到她身边,靠着冰凉的栏杆。夕阳把宁晚枫的侧脸镀上了层金边,细小的绒毛看得根根分明,她说话时嘴角扬起的弧度,比天边渐深的晚霞还要柔软。“嗯。”曲桴生应了一声,目光却没落在远处的风景上,只在她被风吹乱的发梢停留了片刻——有缕调皮的碎发粘在唇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天台角落堆着些废弃的课桌,桌面刻着模糊的字迹,“加油”“必胜”“XXX我喜欢你”,大概是往届学生留下的心事。宁晚枫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到栏杆边停住,悬在半空中,像颗悬而未决的心。
  誓师大会的余音还在远处飘荡,校长激昂的声音、家长代表哽咽的嘱托、学生们震耳欲聋的口号,此刻都被风声滤成了模糊的嗡嗡声。
  曲桴生想起刚才在主席台上,宁晚枫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紧张得攥皱了演讲稿,却在念到“不负韶华,不负彼此”时,偷偷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星子,在几千人的会场里,精准地找到了她。
  “刚才...你听得认真吗?”宁晚枫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斑驳漆皮,铁锈粘在指尖都没察觉,“我好像念错了个词,‘砥砺前行’说成‘砥励’了,下台时语文老师瞪了我一眼...”
  “没注意。”曲桴生说得坦诚,看着她瞬间垮下去的肩膀,像只泄了气的兔子,又补充道,“但你说‘我们终将在顶峰相见’时,说得很好。”
  宁晚枫猛地抬头,眼睛亮了起来,黑框眼镜后的瞳孔里映着天边的霞光:“真的吗?我练了三天呢,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对着镜子念,总觉得声音不够响,像蚊子叫。”
  “够响了。”曲桴生看着她眼里跳动的光,想起刚才全场鼓掌时,她悄悄红了的耳根,“全校都听见了,连门口卖冰棍的大爷都在跟着点头。”
  宁晚枫“噗嗤”笑出声,抬手把粘在唇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碰到耳垂,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风卷着远处的喧嚣掠过天台,吹得她的校服外套鼓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还有100天,”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看向远处正在沉入地平线的落日,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我…我们...加把劲?”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像怕被风吹散。她的手指在栏杆上反复摩挲,指腹蹭过生锈的斑驳处,留下淡淡的红痕——那动作和她当初在诗稿上写“桴生”二字时一模一样,都是藏不住的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半拍。
  曲桴生没有立刻回答。她靠在栏杆上,夕阳的光从侧面照过来,在宁晚枫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让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蒙上了层朦胧的水汽。她能看到对方攥紧的衣角,能听到她快得有些失序的呼吸,能猜到那句“加把劲”背后,藏着更汹涌的情绪,像涨潮的海水,只差一步就要漫过堤岸。
  天台的风带着远处的喧嚣,却奇异地让人心静。曲桴生想起这三年的时光——第一次在图书馆注意到这个总在偷偷看自己的女孩,她把《诗经》倒扣在脸上,露出的耳朵红得像樱桃;第一次收到夹在历史笔记里的浅蓝色诗稿时,指尖捏着纸页都在发颤,那句“暖手宝的温度是没说出口的最浅的诗”,让她整个晚自习都在数窗外的香樟叶;第一次在操场听到那句“北京的秋天很美”时,她踢着石子的脚突然顿住,心里某个角落像被温水浸过;第一次在志愿表上看到并排的“清华大学”时,她假装整理笔袋,却偷偷数着对方写字的频率,一笔一划都像敲在心上。
  这些碎片像串起的项链,此刻在夕阳下闪着温柔的光。
  “嗯。”曲桴生终于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没有移开目光,就那样看着宁晚枫,看着她被夕阳染成粉色的耳廓,看着她眼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像在说一句只有两人能懂的誓言。
  曲桴生总把话咽回喉咙——她怕自己的家是拖宁晚枫的泥沼,更怕自己没勇气承认那份心意,怕一开口,连现有的都保不住。
  拜托,别戳破了。和你做朋友,就够了。
  宁晚枫的肩膀明显松了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却又带着种如释重负的轻盈。她转过头,撞进曲桴生的视线里,那目光太过直接,太过专注,像探照灯似的照亮了她所有没说出口的心思,让她瞬间忘了酝酿了一路的话,只剩下慌乱地移开的目光和发烫的脸颊,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那...那我们从明天开始,晚自习后多留半小时吧?”她假装整理书包,拉链拉了又开,开了又拉,金属拉链头碰撞出细碎的声响,“我数学还是有点弱,立体几何总看错辅助线,你物理好,我们可以互相讲题,你讲动量守恒,我讲古诗词鉴赏...”
  “好。”曲桴生看着她笨拙的掩饰,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像被晚风拂过的湖面,漾开浅浅的涟漪。
  她只要现在就够了——至于以后,能做朋友就很好。
  她比谁都清楚母亲的死因,清楚自己躲不开的疾病,更清楚父亲正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只为换一句“我培养了一个天才”的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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