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曲桴生轻轻摇摇头,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上。宁晚枫立刻明白了,动作轻柔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铁皮饼干盒,曲桴生装桂花糕用的,现在里面没了糕点,只躺着枚银色戒指。
  戒指是在古镇买的。那天宁晚枫缠着糖画摊的老师傅要了只兔子,吃得满嘴糖渣,曲桴生笑着拿纸巾帮她擦嘴,顺道去旁边的金店买了个戒指,套在曲桴生的无名指上。
  “要这个?”宁晚枫捏起戒指。她把戒指轻轻套在曲桴生的无名指上,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曲桴生的手指太细了,戒指套上去总往下滑,她只能用指尖捏着,让那点温度贴在她皮肤上。
  曲桴生的手指动了动,像是在确认戒指是否戴稳。她望着宁晚枫,嘴角慢慢弯起个浅浅的弧度,那抹笑意很轻,像雪落在梅枝上的瞬间,脆弱却温柔得让人心颤。
  “还记得买这个的时候吗?”宁晚枫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消毒水和阳光的味道。她的声音很哑,“你当时说要嫁给我,现在算不算食言?”
  曲桴生的眼角渗出泪来,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套。是宁晚枫前几天用彩线绣的,针脚歪歪扭扭,把每个细节都绣得很认真。她想摇头,脖颈却没力气,只能轻轻眨了眨眼,睫毛扫过宁晚枫的脸颊。
  “不怪你。”宁晚枫吻了吻她的眼角,把那滴泪吻进唇齿间,咸涩的味道里,藏着她们没说够的话。“我知道你尽力了,真的知道。”
  护士进来换输液袋时,目光在监护仪上顿了顿,那条代表心率的曲线已经平缓得像条直线,只剩下微弱的波动,她放轻了脚步,换完液体后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宁晚枫的肩膀,眼神里带着惋惜,轻轻退了出去。病房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人,还有窗外落雪的簌簌声,像首无词的挽歌,在空气里慢慢流淌。
  宁晚枫拿起那本诗集,翻到最新的一页。那页还带着折痕,是她昨天夜里写的,标题叫《我们》,字迹因为手颤有些歪斜,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我们的影子在图书馆的地板上重叠
  你的钢笔尖划过草稿本
  留下道浅浅的痕
  像未说出口的约定
  在时光里慢慢生根
  我们的温度在冬夜的围巾里交融过
  你的味道裹着我的呼吸
  在毛线的缝隙里打了个结
  像道解不开的题
  已知是你未知也是你
  我们的名字在古镇的石板路上并排过
  你的脚印踩着我的脚印
  把青石板的倒影踩碎了
  像幅没画完的画
  颜料是月光画布是余生
  病毒是道蛮横的墙
  却挡不住我把你的名字
  刻进我的年轮里
  一圈又一圈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圈”
  读到最后一句,宁晚枫的声音彻底哽住了。曲桴生的呼吸越来越浅,胸口的起伏像被风吹动的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宁晚枫把诗集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揽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抱起易碎的瓷器。曲桴生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发丝蹭着她的颈窝。
  “桴生,”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热气拂过曲桴生的耳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她数着那些没实现的事,声音里带着笑意,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曲桴生的发顶,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去法国看莫奈的睡莲池,我查了攻略,六月的荷花开得最好,我们可以住湖边的民宿;去古镇买个小院,院角种石榴树,廊下挂你的物理书和我的拓片,冬天生个炭火盆,你给我讲薛定谔的猫,我给你念《牡丹亭》……”
  曲桴生的眼珠动了动,看向窗外的雪。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痕,像无数条流泪的眼睛,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我知道你累了。”宁晚枫吻了吻她的发旋,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累了就睡会儿吧,我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怀里的人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回应。曲桴生的手指忽然动了动,紧紧攥住了那枚戒指,硌进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印子,仿佛要把这份念想攥进骨头里,带到另一个世界。
  宁晚枫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轻,像要被窗外的风雪卷走的羽毛。曲桴生的呼吸拂过她的颈窝,带着最后一丝温热,然后,那点热气彻底消失了。
  “嘀——”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鸣,单调而尖锐,割碎了病房里所有的温柔。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彻底拉成了一条直线,冰冷得像窗外的雪。
  宁晚枫却没有动,依旧抱着曲桴生,手指轻轻穿过她稀疏的短发。她的眼神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掉,砸在曲桴生的头发上、脸上、病号服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深色的水渍,像在画一幅悲伤的画。
  “我知道你走了。”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哭腔,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走得安心就好,别惦记我。”
  医生和护士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宁晚枫抱着曲桴生坐在床上,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阳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她们身上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曲桴生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安详得像只是睡着了。
  医生轻轻拍了拍宁晚枫的肩膀,声音很轻:“让她安心地走吧。”
  宁晚枫却摇摇头,把曲桴生抱得更紧了些,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像雪一样融化在空气里。“让我们再待一会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就一会儿,五分钟就好。”
  医生叹了口气,带着护士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病房门。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落雪的簌簌声,和宁晚枫低低的絮语。
  “你知道吗?阿姨昨天打电话来,说给你织了件新毛衣,藏青色的,说你穿肯定好看……”
  “实验室的李教授托人带了束向日葵,说你以前总说‘向日葵跟着光走,肯定能带来好运’……”
  “还有你放在书架上的《时间简史》,我昨天翻了翻,发现里面夹着我们去看画展的票根,你当时说莫奈的光影像会呼吸,现在我信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以前无数个夜晚那样,把一天的琐事都讲给曲桴生听。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可宁晚枫却觉得,她一定在听,就像以前那样,安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雪还在下,阳光透过雪雾,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白。宁晚枫低下头,吻了吻曲桴生的额头,那里的温度已经渐渐冷却,却依旧带着她熟悉的气息。她的吻很轻,像雪花落在皮肤上,带着诀别的温柔。
  “我爱你,”她在曲桴生耳边轻声说,声音坚定得像许下了一个永恒的誓言,“永远。”
  她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没有曲桴生的世界,就像没有星星的夜空,再热闹也只是寂寞。那些没实现的约定,那些没写完的诗,那些没说够的“我爱你”,她要去另一个世界,继续讲给她听。
  曲桴生的嘴角依旧扬着,仿佛听到了她的话,在无声地回应。戒指被她攥得很紧,仿佛握住了她们所有的过往……
  宁晚枫抱着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整个世界都掩埋。她知道,曲桴生只是先去了那个有星星的地方,等她把这边的事处理完——把诗集出版,把阿姨照顾好,把她们的故事好好收进回忆里——就会循着星光,找到她的踪迹。
  到那时,她们还要一起去看长白山的冰瀑,看法国的睡莲,在古镇的小院里种满石榴树。她会继续给她读诗,读一辈子都写不完的情书,而她,会笑着听,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永远的阳光。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落雪的声音,和那句“我爱你”,在时光里轻轻回响,像首未完的歌。
  第71章 未解
  出殡那天的雪停了,天空却依旧是灰蒙蒙的。殡仪馆的长廊冷得像冰窖,宁晚枫穿着曲桴生那件黑色大衣,领口还残留着淡淡的柑橘香。
  林慧兰走在她左边,手里紧紧攥着块素色手帕,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她比宁晚枫大不了多少,鬓角却已悄悄生出白发,那是为曲桴生操的心,熬的夜,一点点染白的。宁母跟在右边,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她和曲桴生不算熟,却记得女儿总在家念叨“桴生有多厉害”“桴生今天又笑了”,那些细碎的提及,早已让她把那个女孩当成了自家孩子。
  “手续都办好了。”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静,将一个黑色的骨灰盒递过来,“按照遗愿,暂时寄存在这里,随时可以来取。”
  宁晚枫的手指触到骨灰盒的瞬间,猛地缩回了手,像被烫到一样。那盒子冰凉坚硬,里面装着的,却是那个曾在她怀里撒娇、在她耳边讲物理题、在古镇石板路上笑得像个孩子的曲桴生。怎么会这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轻得让她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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