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宁母从竹篮里拿出块手帕,仔细擦着墓碑背面的诗行。石匠刻的字迹深刻,却也沾了些尘土,她擦得格外认真,连每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上次来的时候,发现‘韵脚’两个字被雨水冲得有点模糊,”她轻声说,像是在跟石碑解释,“今天特意带了软布,得让你们的话清清楚楚的,让路过的人都能看见。”她总觉得,这诗是两个女孩的心声,该被更多人读到,让他们知道,曾有这样热烈的爱,在世间绽放过。
林慧兰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想起立碑那天,宁母非要亲自检查刻字,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连标点符号都不肯放过,说“晚枫的诗,错一个字都不行”。那时她还笑她较真,认真里藏着多少不舍,多少心疼。
“你说她们现在在做什么?”林慧兰忽然问,目光望向远处的清华园,那里的白杨树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双挥动的手。荷塘边的柳树垂下绿丝绦,隐约能看见有人坐在长椅上看书。
宁母直起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扬起个温柔的弧度:“说不定在逛荷塘呢,现在正是荷花谢了结莲子的时候,桴生肯定在给晚枫讲植物生长的原理,晚枫呢,就摘片荷叶给她当帽子,两人笑个不停,像当年在古镇那样。”古镇的荷塘边,曲桴生也是这样给宁晚枫讲光合作用,宁晚枫却偷偷把荷叶扣在她头上。
林慧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青灰色的石碑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想起曲桴生说“想自由地走在阳光下”,想起宁晚枫说“和她在一起,哪里都是自由的”。“嗯,她们很自由。”
她摸着冰冷的石碑,指尖传来石头的温度,仿佛能透过这坚硬的表层,触到那两个女孩此刻的欢喜,“不用再受病痛的苦,不用再担心分开,想逛荷塘就逛荷塘,想晒太阳就晒太阳,多好。”在医院的最后日子里,曲桴生总望着窗外发呆,说“想出去走走,不用戴口罩,不用扎针”,如今,她终于可以和宁晚枫一起,在阳光下尽情奔跑了。
“是啊,自由了。”宁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自己的眼眶也红了,“以前总盼着她们平安顺遂,现在啊,就盼着她们在那边能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有顾虑。”她不再奢求什么长命百岁,只愿这两个苦过的孩子,能在另一个世界,把没享够的福,没做够的梦,一一补回来。
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墓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个巨大的拥抱。宁母收起诗集时,发现书里多了片新的桂花,不知是何时被风吹进来的,金黄的小花苞像颗颗碎钻,藏在书页间散发着甜香。
“这是她们给的回信呢。”宁母笑着说,把桂花小心翼翼地夹进诗集,“说谢谢我们来看她们。”她总相信,爱能跨越生死,那些看不见的回应,藏在风里,藏在花里,藏在每一个想起她们的瞬间。
林慧兰望着那片桂花,觉得心里某个空缺的地方被悄悄填满了。她想起曲桴生总说“万物有灵”,爱能穿过生死,以各种方式回应。像此刻的桂花,带着两个女孩的气息,轻轻落在她们掌心。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林慧兰把那两个小瓷碗收进保温桶,碗底还残留着梨水的甜渍。宁母则把诗集放进竹篮,银杏叶和桂花在里面轻轻晃动,像在低声交谈。石台上的保温桶空了,却仿佛还留着梨水的热气,在碑前萦绕不散。
“等重阳,我们带重阳糕来,”宁母说,脚步慢得像在散步,“得提前让点心铺做好。”她已经跟老字号的点心铺打了招呼,要最传统的做法,甜而不腻。
“再带束向日葵,”林慧兰接话,声音里带着期待,“秋天的向日葵杆子粗,花盘大,她们肯定喜欢。”向日葵总是朝着光的,就像那两个女孩,无论经历多少黑暗,心里始终亮着一盏灯。
风穿过墓园,带着桂花和泥土的气息,吹得松针沙沙作响,像在应和她们的话。远处的天际线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清华园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满地的星子。偶尔有学生模样的人走过,看到这座刻着两个名字的墓碑,会好奇地驻足片刻,然后轻轻走开,仿佛不愿打扰这份宁静的相守。
林慧兰回头望了眼那座青灰色的墓碑,在暮色里安静地伫立着,小恐龙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她觉得,这不是一座冰冷的石碑,而是一个温暖的坐标,标记着爱曾存在的痕迹,也指引着思念的方向。无论走多远,只要看到它,就知道有两个女孩,曾在这里热烈地爱过,也永远地爱着。
“走吧,”宁母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她们知道我们来过了。”
两人并肩走出墓园,竹篮里的诗集和保温桶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首温柔的歌。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墓园门口,仿佛在与石碑的影子紧紧相拥。
这个秋天,桂花正香,梨水正甜,而那两个在另一个世界的女孩,想必正牵着手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自由得像风,快乐得像孩子。
她们或许在荷塘边数莲子,或许在银杏树下捡落叶,或许只是静静地坐着,听风把思念带来,又把欢笑送去。
她们的故事,还在时光里,慢慢生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