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林慧兰想起曲桴生的物理笔记里,夹着宁晚枫画的笑脸便签,边角都被摩挲得起了毛;想起宁晚枫的诗集里,贴着曲桴生抄的薛定谔方程,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箭头,标注“这里的符号写错啦”。
换掉原来墓碑是两个月前的事。那天林慧兰翻曲桴生的旧物,在深处翻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里面写着宁晚枫给曲桴生的第一首情书,背面写了一串很直白的傅里叶告白公式。字迹已有些褪色,有点模糊,却看得清笔画里的认真。宁母看到时,忽然红了眼眶:“我们给她们换个碑吧。”
选墓碑那天,两人跑了三家石材厂。林慧兰非青灰色花岗岩不要,说“桴生他爸告诉我说桴生小时候捡过块这样的石头,说里面有石英,像星星”;宁母坚持要在背面刻诗,说“晚枫写了那么多,得让风替她念给桴生听”。争执到最后,林慧兰拿出那张恐龙画,宁母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这是属于两个女孩的密码,刻在青春里,该陪着她们,直到时光尽头。
石匠刻字的那周,林慧兰每天都去守着。石匠说“这恐龙画得真有意思”,林慧兰笑着说“是两个孩子画的,得刻得像点”,转头却偷偷抹了把泪。
“该给绿萝浇水了。”宁母从布包里拿出个搪瓷喷壶,壶身上印着褪色的牡丹,是她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他们在墓碑旁栽了株绿萝,是曲桴生病房那盆的扦插苗,宁母小心养了半年,叶子肥得发亮,藤蔓顺着碑壁往上爬,像在给石碑系绿丝带。“让它替桴生看看,晚枫的诗刻得多好看。”
绿萝的卷须缠着石刻的恐龙爪子,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闪成碎钻。林慧兰蹲下身,用软布擦掉碑面上的浮尘,动作轻得像给孩子擦脸。“桴生,晚枫,”她对着石碑轻声说,“今天天好,风也软,你们肯定喜欢。阿姨给你们带了爱吃的桂花糕,是按你教的方子做的,放了两勺糖。
宁母把带来的花束摆在碑前——两束向日葵,花盘朝着太阳,花瓣边缘泛着金边。“这是晚枫最爱的花,”她退后两步,看着花影落在碑上,和恐龙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她说向日葵跟着光走,就像她跟着桴生走。你们看,这花多精神,跟你们俩似的,永远向阳。”
一阵风拂过,向日葵的花瓣轻轻颤动,像在点头应和。墓园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风穿过松枝的沙沙声,像曲桴生讲题时的语调,平稳里藏着温柔;远处传来的鸟鸣,像宁晚枫念诗时的尾音,轻快得打着旋儿。
林慧兰忽然觉得宁晚枫的名字一个和曲桴生的名字靠得近一点,现在,她们的名字挨在一起,被同一块花岗岩裹着,被同一片阳光照着,再也不会有谁先离开。
“你看这阳光,”宁母抬手挡住刺眼的光,望着碑面上晃动的光斑,“像不像她们高中时在操场牵手的样子?”
林慧兰抬头望去,阳光穿过松柏的缝隙,在碑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得像要渗进石头缝里。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女,手牵着手走在跑道上,曲桴生手里拿着物理练习册,宁晚枫晃着她的胳膊撒娇,说“再讲一道就去买冰棍”。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暖得能焐热整个夏天。
“像。”林慧兰的声音有点发哑,却带着笑意,“一模一样的温度。”
她们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从晨光熹微到日头爬高。林慧兰讲了曲桴生小时候的糗事,宁母说了宁晚枫把诗稿藏在枕头下的傻事,说她被发现时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却梗着脖子说“这是写给重要的人的”。她们像平常日子里那样聊天,语气自然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听见那句清亮的“阿姨好”“伯母好”。
离开前,林慧兰从包里拿出个布缝制的小恐龙挂件,系在绿萝的藤蔓上。恐龙肚子里塞着薰衣草干花,是她跟着教程学做的,针脚歪歪扭扭,却和碑上的石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拍了拍恐龙的脑袋,像在跟孩子说话,“要一直在一起。”
宁母把宁晚枫的诗集放在碑前的石台上,让阳光晒着牛皮纸封面。风掀起书页,哗啦啦地翻着,最后停在《共生》那页,仿佛在说“就留在这里吧”。
走出墓园时,两人回头望了一眼。青灰色的墓碑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正面的小恐龙像在朝她们挥手,背面的诗句被阳光镀上金边,每个字都闪着暖融融的光。远处的清华园里,传来学生们的读书声,清脆得像风铃,像极了当年曲桴生和宁晚枫在图书馆里的轻声细语。
“以后每个月都来看看。”林慧兰说,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嗯,”宁母点头,手里的空花束包装纸在风里轻轻飘,
风穿过墓园的松柏,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她们知道,这座墓碑不是终点,而是两个女孩爱情的印章——证明她们曾那样热烈地爱过,证明她们真的永远在一起,证明有些爱,能跨过生死的河,能抵挡住时光的磨,能在每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保持着当年在操场牵手时的温度。
碑上那句“永远在一起”,简单,却重逾千斤。
阳光越升越高,将墓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两个依偎的身影,在时光里静静伫立,永不分离。
第75章 终章
立秋的风裹着桂花的甜香,漫过清华园旁的墓园。林慧兰提着个竹篮走在前面,篮子里装着束白菊和一本牛皮纸诗集,菊瓣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碎光;宁母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刚熬好的冰糖雪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却掩不住眼神里的温柔。
她们熟门熟路地走到那座青灰色墓碑前,像拜访老朋友般自然。这些年,每个节气她们都会来,清明带青团,端午携粽子,大暑拎着冰镇酸梅汤,仿佛那两个女孩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个地方等着她们探望。石径旁的野草又长高了些,宁母弯腰拨开缠在碑座上的藤蔓,指尖不小心被草叶划了道细痕,她却毫不在意,只笑着说:“这些草长得真快,跟晚枫养的绿萝似的。”
“桴生,晚枫,我们来啦。”宁母把保温桶放在碑前的石台上,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浮尘,动作熟稔得像在擦拭自家的窗台。阳光落在她手背上,映出细密的纹路,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却掩不住眼神里的温柔。
林慧兰将白菊摆在向日葵的空瓶里——上次带来的向日葵已经干枯,花盘却依旧朝着太阳,像两个倔强的小脑袋。指尖拂过花瓣上的露珠。
墓碑上的小恐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背上的三角棘被摩挲得发亮。林慧兰蹲下身,指尖顺着恐龙的轮廓慢慢划,从圆滚滚的脑袋到翘起来的尾巴,像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你看这小家伙,”她转头对宁母笑,眼角却泛起红意,“石匠的手艺真不错,连桴生多画的那笔都刻出来了。”高中时曲桴生的草稿本上,总在恐龙尾巴尖多画一道弯,说“这样显得有活力”,十几年过去,这道弯成了刻在石碑上的念想。
宁母凑过去看,果然在恐龙的肚皮上看到道多余的刻痕,像条歪歪扭扭的腰带。“这是晚枫后来添的,”她笑着说,声音里带着怀念,“她说恐龙也得穿新衣服,硬是用红笔描了道,把桴生气得追着她打了半节课。”那天下午的阳光特别好,透过教室窗户落在两人身上,粉笔灰在光柱里跳舞。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落在安静的墓园里,惊起几只停在松枝上的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远,留下几片羽毛悠悠飘落,像给墓碑盖上了层轻盈的纱。
宁母翻开那本诗集,书页间夹着片银杏叶,是去年秋天在清华园捡的,脉络清晰得像幅微型地图。她翻到《共生》那页,手指在“永不褪色的拥抱”上轻轻点了点:“这阵子总梦见她们,在图书馆里并排坐着,桴生低头算题,晚枫趴在旁边看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两人的头发都染成了金的。”梦里的场景太真实,她甚至能闻到图书馆里旧书的油墨香。
林慧兰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她想起曲桴生住院时,宁晚枫总趴在床边给她读诗,读累了就枕着她的手睡,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像首无声的歌。“她们在那边,肯定还像在清华时一样,形影不离。”她接过话,声音轻得像叹息,“桴生说不定正给晚枫讲量子力学。”曲桴生总说宁晚枫的画“毫无科学美感”,却每次都把那些涂鸦小心夹在笔记本里,像收藏着全世界的珍宝。
“肯定的。”宁母把银杏叶夹回诗集,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易碎的梦,“晚枫的诗里不写了吗?到了那边,韵脚和公式也得分不开。”她想起两个女孩总在朋友圈互相调侃,曲桴生发条物理题,宁晚枫就回一首诗,下面的评论区吵吵闹闹,却满是旁人看不懂的甜蜜。
保温桶里的冰糖雪梨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桂花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林慧兰舀了两勺倒进两个小瓷碗里,边缘有些磕碰,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快趁热‘喝’点,”她把碗摆在碑前,像在招待回家的孩子,“桴生总咳嗽,多喝点润润喉;晚枫读诗费嗓子,这梨水甜丝丝的,正合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