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荀还是端起酒杯,朝着谢玉绥举了举,谢玉绥见此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上去。
一口饮尽,荀还是端起酒壶给谢玉绥添酒:某些事情,未必非要知道个通透,就好像我从未问过跟在王爷身边的人都去了何处一样。
荀还是说这话时低着头,谢玉绥看着他的发顶,眼神讳莫如深。
这杯酒倒得很慢,似乎刻意给谢玉绥留有时间,待荀还是再抬起头时谢玉绥果不其然已经恢复。
还是那张少有表情的脸,荀还是目光落在上面。
酒楼里蜡烛点的很多,然而蜡烛毕竟是蜡烛,屋内光线昏暗,落在脸上时只能照亮轮廓,因着五官明暗交错,显得面庞更加立体,眼眶也愈发深邃。
荀还是内心不禁感叹,果然美色误人,他的话越来越多了。
热酒暖了身子,荀还是将外衫扔还给谢玉绥,道了声谢,而后率先起身结了账。
两个人往回走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东都虽说会在酉时封锁城门,但是城内管的相对比较松,时值亥时街上依旧有人,大多是喝了酒的,晃晃悠悠走路不稳,不知是否寻对了回家的路。
夜里的风带着点尚未退尽的寒意,热酒带着的暖意没几步路就消散在风里,荀还是感受着身上逐渐显现的冰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这几日荀还是感觉身子愈发不济,虽说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如今这几日下来,荀还是又有些怀疑谢玉绥的医术,有些怕自己熬不到三年。
他虽不贪恋世间,但是该做的事情终究要做完才能走,不然真就白费他布了这么久的局。
荀还是感觉自己确实越来越娇弱了,疲倦让四肢发软发酸,他恨不得立刻奔回房间,躺到被窝里,搂上一个暖暖的汤婆子。
这样的安逸不应该是他所该贪恋的。
荀还是皱眉,刚刚加快的脚步又不自觉地放慢,这时身上突然多了件衣衫。
原本吊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身旁:都弱不禁风了还逞强,逞强给谁看?
两人已经到了窄巷口,脚下是一条明暗交接的线。
荀还是停下脚步。
身后是灯火通明,身前一片阴暗,只有远处宅子门口挂着两盏只能照亮门口方寸之地的灯笼。
衣服带来的不止是温度,还带了些别的东西,将他今日一再作乱的心再次撩拨起来。这种陌生的情绪来得太快,打的荀还是猝不及防,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毒不仅会损害经脉,连脑子和心脏也都到了波及,以至于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情绪。
荀还是有些烦躁,他后悔将谢玉绥留在此处。
祁国的王爷都是这么闲的吗?荀还是突然开口。
谢玉绥:怎么?
按照时间来算,且不说遇到在下之前的时日,就从我们相遇开始,这也得两个月了,王爷竟是不着急回去,祁国也未曾寻过王爷,我竟不知祁国的王爷竟是这样好当的。
话语平淡,谢玉绥却依旧听出了火气。
他闹不懂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明明吃饭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
但依着荀还是阴晴不定的性子,这样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倒也不算稀奇,所以谢玉绥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荀还是不时抛出的试探。
荀阁主这是又想拿我玩笑罢。您手眼通天,岂会不知我在祁国的处境?在下不过一个身处边缘的王爷,即便在外游走数年,我那皇叔也不会多管,顶多几封书信客气一下罢了。谢玉绥走到荀还是身侧,这个角度正好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暗中,倒是荀阁主,天枢阁日理万机,怎的有时间陪我一个闲杂人等乱晃,嘴上说着希望我帮你收拾梁家,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荀阁主的掌握之中,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如此一来,我这一边得了个手书,一边还得了荀阁主的承诺,岂不是空手套白狼,赚翻了?
谢玉绥的用处并非是在梁家这件小事上,他已经在东都现身几日,只要再多上些时日,哪怕之后启程离开从此不再踏足东都,都已经足够。
可一件简简单单的衣服就像是另外一种毒药,透过暖意一点点渗透到骨子里。
这不是个好兆头。
荀还是有些害怕,一股没来由的无力感漫了上来,多少年未曾出现的失控感险些让荀还是抓狂,起因却只是因为身上多了的这件衣服。
果真是人生病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荀还是自嘲地够了下嘴角。
他一手抓着披在肩膀上的衣衫,一边缓缓低下头,余光里看见身旁那双漆黑的靴子,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过了会儿他才转过头,瞧着旁边那张脸。
这张脸和记忆里那人有三分相似,却又比那人年轻许多,也好看许多。
岁月尚未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已到而立之年,似乎除了在他身上见着一些沉稳以外并无更多,这人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藏匿不住的贵气,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气息,怎么都不像是他嘴里所说的被放置边缘的人。
谢玉绥当然不是边缘人,他所藏匿的势力,密谋的事情,荀还是虽不至于事无巨细全部知晓,却也能了解到一二。
这人远不如面上展现出来的敦厚善良,他将自己藏得很深,就连祁国那个疑心病很重的皇帝都被瞒了过去,以为自己的这个侄子有多么安分,甚至早年监视的侍卫也撤掉了很多,殊不知自己枕边正趴着一个虎视眈眈的狼。
荀还是就着这个姿势侧头看向谢玉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拿下祁国
不用。谢玉绥出声打断,荀阁主操心太多了,先顾好自己,一个梁家都需要你如此大费周折,还想掺和祁国的事情?
荀还是:你倒是不反驳。
反驳什么?谢玉绥问道。
这话反问得很有意思,带了很多层含义,似乎他并未听清荀还是先前所提及的内容,又好像他应下了荀还是所说的事,可两者相差甚远,不给荀还是留下任何把柄。
没有把柄才是最大的把柄。
荀还是轻笑,笑意未达眼底:所以你待在这里就真的是为了一封来历不明真假不辨的手书?
不是荀阁主非要我留在东都的吗?左右闲来无事,看个热闹也没什么。谢玉绥说的随意,倒真像闲散无事找了个热闹打发时间。
他就这样斜斜地靠在墙边,任由荀还是打量,似乎将自己所有的破绽都暴露了出来,明摆着他其实并非真的相信了荀还是的鬼话,只是想看看荀还是究竟在作何打算,也想知道这个目的到底是梁家还是他这个祁国王爷。
这个表情更眼熟了
荀还是盯着谢玉绥看了须臾,而后突然暴起拉着谢玉绥的衣领将人扯进了窄巷里。
窄巷路面并不平整,周围也没有灯光,荒凉得一点都不像是东都该有的地方。
他们站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几步远就是灯火通明的街道,可就是这样近的距离,进来了仿佛这辈子都走不出去。
荀还是将谢玉绥抵在墙上,平视着对方的眼睛
两人身高本就相差无几,又因着谢玉绥双腿稍斜,正好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谢玉绥任由荀还是掐着衣领,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起,且等着他的下文。
荀还是看着谢玉绥,扯掉搭在自己身上,颜色极为不搭的外衫递到了谢玉绥的眼前:那你这突然的关心又是为何?想糖衣炮弹拉拢我,而后以我为切口入侵邾国?
谢玉绥看了眼被抓皱的外衫,随后又看向荀还是那张不过片刻就血色散尽的脸,突然笑出了声,而后抬起手竟是要去触碰荀还是的额头。
眼看着手背就要放上去,荀还是偏头躲过:你想做甚。
我想看看谢玉绥低声道,荀阁主是不是被迫害的次数太多,所以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对你恶意相向。
不是吗?荀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应该这样吗?你不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人会对我这种人好吧?是江湖传言太少,还是这段时间你跟我在一起被蒙蔽了眼睛,就将我当成好人了?
那倒没有,我没把你当好人。谢玉绥侧头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只是觉得,荀阁主似乎并非冷血无情之人。
冷血无情之人荀还是低低地重复了一句,随后轻笑出声,慢慢的笑声越来越大,没一会儿眼尾就浸上了水痕,你是认真的?到底是王爷过于单纯好哄,还是你觉得这套说辞便能哄了我?
谢玉绥叹了口气:你为何总觉得我是在哄你?这便是实话了。
荀还是听此撤了手,侧身道:梁家跟我有仇,早年我家破人亡便是出自梁家之手,所以我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