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说罢人影一闪彻底消失。
  从始至终荀还是都未曾有其他动作,只是手里捏着那本书迟迟未动,待烛火彻底平稳,门这时被人推开。
  穆则脸色难看地走到荀还是面前:人走了。
  荀还是听此,手指才略微有些颤抖地将书放在桌子上,而原本被他碰过的纸张上有着明显的湿意。
  荀还是看着自己手心上的汗,自嘲地笑了一声:就连程普都知道我现在已经柔弱至此,就算知道这些事情又能为何?
  穆则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先前程普来的时候他并不知晓,待他听见声响到了门口时只听到了对话的尾声。
  程普知道他到了门外才在最后散了周遭的杀意,想必此次送情报为虚,想要荀还是的底才是真。
  之所以没动手,一方面他还没彻底摸清荀还是如今身体是不是真的糟透了,另一方面是门外还有个穆则。
  要去追吗?穆则问。
  不必了。荀还是道,既然他给我们送了情报不如坦然接受,这里是祁国,即便他再意图不轨却也不敢折腾到明面上。
  程普在这,想必卓云蔚也在裕安。
  听见卓云蔚这个名字,荀还是叹了口气:或许吧。
  卓云蔚某种程度上更像是荀还是留在当年的最后一份善念,只有这一次唯一一次,说不上算不算一时心软给自己留了祸患,因为他是他最后一次还留有心,见着卓云蔚,荀还是心里并无懊悔,只是有些怀念。
  屋外不知从何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像是一首乐曲般带着催眠的效果,荀还是看着窗上的水迹出神。
  阁主如今如何打算。穆则突然开口问。
  你觉得皇帝会什么时候动手?
  穆则低头想了想:或许会卡在王爷回来的途中,一个王爷能赶回来却赶不及的时间。
  荀还是轻笑,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这么大的王府不可能毫无声息地将人全部藏匿起来,动作太大不说也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别说是藏了,估计动手的更早,到时候这罪名就变成了:豫王谋反之罪暴露,王府意图戴罪逃命被悉数诛杀。
  这似乎成了一个死局,穆则着实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虽说他们来此的时间不长,大多数都呆在这个院子里,整个王府尚未走个遍,人更是没认全,可是就是这样,他们也感受到了王府里的暖意,每个人都那样热情好客,尽可能照顾着几个新来的人,尤其是老管家,没事就要过来跑一趟添点东西,荀还是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老管家一点点送过来,据说当初王爷住这个屋子时,东西少的全然不像一个王爷的房间。
  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也或者是许久没跟这样热络的人纠缠,私心里不想将危险带给那些安稳过日子的人,府里上下除去侍卫以外,还有那么多本分的老实人。
  可是这话又没办法说,因为从前他们也曾接着皇命后杀了数不清多少老实本分人,一笔一笔账算下来哪里有个头。
  阁主。穆则抬头看向荀还是,此番事情其实您也知道,按照程普所说趁早离开才是上策,您如今这又是为何?
  不忍二字现在说起来过于可笑,腥风血雨度过了这么多年,曾经热络的心早已冰凉如铁,即便这些时日受人照拂,这种情景荀还是从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哪一次挥刀都未曾迟疑,这次又有何不同?
  穆则的想法全都故意展露在了脸上,他不方便问的便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
  荀还是膝盖上盖着薄被,身子半靠在软塌上,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惬意。他盯着桌子上昏黄微弱的烛光有片刻出神,一阵风偷偷从窗棂间的缝隙飘了进来,带着烛火跳动,荀还是眼底的光也跟着跳了跳。
  过了半晌,他轻笑一声道:大抵是喜欢吧。
  喜欢到不希望他周围受到任何波折,希望他万事顺遂,希望他受人拥戴,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半生波折,拖着一身病骨偷得少许时光苟活于世,希望他
  一世长安。
  这念头荀还是这辈子估计都不会说给任何人听,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一个臭名昭著的人,心也是糟烂不堪不值钱的。
  荀还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苍白的皮肤里青色血管蜿蜒盘桓,疤痕和薄茧掩藏在昏黄的烛光之下瞧不真切,还有那些看似洗净却早已浸入骨头含着怨的血。
  他瞧的入神,浓密的睫毛将双眸遮得严实,过了会儿低喃一声道:他应该没多久便要回来了。
  *
  谢玉绥回裕安城回得低调,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得走上四五日之际已然先一步入了王府,留下另外一队人伪装成自己的样子,按照原定的计划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小皇帝之心谢玉绥早已察觉到,他自以为自己设计精妙,殊不知他所谓的自己人里早就混了谢玉绥的人,计划自然也就无声无息地透露了出去。
  虽说谢玉绥在离开前已然于王府周围设有重兵把守,可他这一路总觉得心慌有事要发生,本就分两路错开三日,但他越走越不安,最后不得不策马赶路,又提早了两日。
  他将马停在城外,留下邬奉处理,入夜时分自己一个人潜入王府。
  内院和他走时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院落中央的合欢树已经黄了大半,仅剩的一些叶子岌岌可危地挂在树梢。
  今日风大又下起了小雨,风不知穿过哪个狭缝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尤为瘆人。
  谢玉绥直接到了内院,墙角摆着一些被打湿的柴,一旁还有用完忘收的药罐,风里隐约能闻到一丝药的苦味,主屋窗户上因着昏黄的灯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寻常。
  谢玉绥瞥了一眼那扇应是靠着软塌的窗棂,身后不知何时落下了一个人先前谢玉绥安排于此,看护内院的亲信,廖庐。
  他脚步未停,猛地推开房门,桌子上的烛火被风吹得颤了颤,暖气扑面而来,里面却没有任何人气。
  谢玉绥心中一惊,慌忙进屋四下查看,跟在身后的廖庐更是一脸难以置信,他一直守在院子阴暗里,并未见过此院有人出去。
  屋子不小,廖庐寻了一圈越找心越凉,最后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王爷请罪,转身之际就见王爷正站在软榻前低头看着什么。他快步上前,越过谢玉绥的手臂瞧见小木桌上正放着一把白玉扇子。
  这扇子怎会廖庐记得这先前是王爷之物,后来送给了荀还是,这段时间荀还是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身。
  谢玉绥拿起那扇子展开,扇骨触手生凉,扇面上依旧空荡无一物,与他送出去之际殊无二致,扇子一开一合间,隐约还能闻到熟悉的药味。
  他盯着扇子看了片刻,脑中快速闪过一个极其不好的念头,慌忙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廖庐不明所以,只感觉谢玉绥周遭气息不同寻常,赶忙跟上问道:王爷这是要去哪?
  谢玉绥面色阴沉,脚步未减,冷声道:召集人手,一部分守在宫门外且先不要轻举妄动,其余人随本王进宫。
  第102章
  秋风夹杂着细雨打在身上带着彻骨的寒意,这样的夜晚就像是提前入了冬。
  御书房内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手里是方才送到的加急信笺,内容不多,主要是汇报豫王如今到了哪里,脚程如何,大抵多久能到裕安城。
  皇帝自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受到谢玉绥掣肘,如今做了皇帝还要被压制早就受不了了,在他看来,既然坐上了皇位,那就是天下之主,怎么能被一个臣子压在头上?这主要还是因为先皇,也就是他的父皇过于懦弱,早先一直压着谢玉绥,当成一个不会叫的狗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一遭不慎竟被狗咬了一口,甚至这么久都没能翻身,最后五内郁结而亡。
  小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先皇的老路,便是要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将豫王拿下,而如今四下动荡便是最好的时候。
  先前征战邾国时,豫王没少调派人手,手中很多亲信现在都还驻扎在边关,于裕安城人手正是不足之时,朝廷虽尚未稳定,但正因为未稳定所以还有很多可能性,大多数人都觉得此时并非是皇帝与豫王内斗的时候,越是这种意料不到的时刻,才越容易钻空子。
  小皇帝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今日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桌子上的糕点才拿来没多久都变得潮湿,小皇帝即位之后算的勤勉,每日都要很晚才会休息,故而内侍都会给他备上点心作为夜宵。
  眼看着手里的信,小皇帝仿佛已经见着豫王府葬身火海的景象。
  虽说邾国有些事情过于血腥残忍,但尤为有效,特别是在这种一团乱麻找不到方向的事情上,只要人死,其余还不是由着活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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