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阿月,你回来啦!”
  这次刚一走进居住的楼房,汤姆依旧满脸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乌镶月没有忘记之前的事,不搭理他,冷着脸径直往上走。
  汤姆仿佛没发现他的拒绝,再度贴了上来,还是那副八卦的神秘口吻,“阿月,你知道吗?杰里·毕夏普之前一瘸一拐回来,然后竟然转性了!”
  乌镶月正上楼梯的脚步顿了下,瞥了他一眼。
  如同从这一眼中得到了鼓励,汤姆一下子来劲了。
  “你不知道,他竟然宣布要彻查之前的盗窃、抢劫案件,还说上面给了补贴,要把之前的工钱都给我们!”
  “按照那个抠门死胖子的性格,居然没有把钱全部吞了,还来管盗窃与抢劫的小事。他以前不是还说过什么‘盗窃走了东西也是小偷的本事,要怪就怪自己不好好看着’之类的话嘛,没想到不过出去了一趟,也不知道被谁教训了,居然完全变了个样。”
  看来即使是奸滑的狗上司,面对顶头上司的死亡威胁,也不敢阳奉阴违。
  乌镶月想到这,还颇有两分自得,要不是他,这些钱怎么可能回来。不过还是得找个由头把杰里·毕夏普宰了,这家伙不可信,说不定哪天又变原样了。
  “我还听说,不止我们,其他小分队也决定整治了。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管事了,虽然是好事,但总让人觉得背后可能藏着什么阴谋。对了,你最近经常不在,有没有打探到什么独家的消息啊?”
  走到房门口,一路大方分享的汤姆终于图穷匕见,搓着手掌,朝他挤眉弄眼。
  大概是听到风声了吧,以为高层要管下面了,大部分人都会见风使舵。但这没有必要和汤姆说,这人的态度变化也不逊于狗上司。
  乌镶月连眼神都懒得给,直接打开门进去,又砰一声关上了。
  木门擦着汤姆的鼻尖,惊得他出了一额头冷汗,等反应过来,才在门口大骂乌镶月,“你这个小混蛋,竟然……”
  “汤姆,你觉得杰里·毕夏普会管别人胡乱散播谣言的事吗?既然是整治,乱说话的人,是不是也该被剪了舌头?”
  门内传来淡淡的反问,暗示意味极强。
  “你!”汤姆脸色顿时青青紫紫,最后啐了一口,“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就忿忿走了。
  乌镶月对这人连话都不想多说,这下重获清静,就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他掏出那瓶据说能增加寿命的药剂,对准天花板上的吊灯。暖黄的光线穿过瓶身,又折射出一片淡金色块,倒映在他的眼睑下。
  他一时有些出神。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他甚至觉得像一场离奇又快速的梦境,所以从开始奔跑,就不能再停下。
  直到现在,他有时间短暂歇息,才忍不住思考。
  无相大人为什么需要这种药剂?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才恍惚察觉,他假扮的无相大人,他曾以为无所不能的无相大人,许多人仰望的无相大人。
  不知来历、不知过去、不知想法。
  到底……是什么人?
  第10章 第 10 章
  无相大人的事,好像谁都能说上一嘴。
  比如站出来公然反抗拉加帝国的反叛者,创建加卡托兰的组织者,战场上决胜千里的英雄人物。
  但细细一问,具体到长相、出身、喜好等,就没人答得出来了。
  “无相大人就是、就是很厉害的人啊,知道这个不就行了。”
  有人被问得不耐烦,如此回答。
  在大多数人眼里,无相大人好像是一种精神符号,一个外显的支柱,一个遥远传说,而绝非一个正常的、有社会关系、有喜怒哀乐的人。
  距离太远的大人物,对底层的他们来说,就是那样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种事,恐怕乌镶月也会将无相大人视作和雕像一样的东西。
  没能打听出来什么,乌镶月龟缩在自己的地盘,干活时都特意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步也不敢往大本营那边窜,生怕被季星·戴纳发现。
  他总觉得这位炼金术师有点诡异,比摩菲·戈尔德那种挑明的戏谑要让人警惕。
  幸运的是,这两天确实没什么事。
  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杰里·毕夏普履行了诺言,当真大力惩治违规行为,让不少等着看笑话的人大跌眼镜。不止如此,他还把当初偷东西的那一批人揪了出来,要求他们要么归还原物,要么照价赔偿。
  作为受害者之一,乌镶月的东西大多被卖了,最后得到了零零散散的几件,和一笔钱。哦,还有一份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
  看得出来,这些惯犯迫于压力才会这么做,等高压政策一结束,说不定哪天还会再犯。
  但他不在意这些。能拿回自己的东西,已经比以前好上许多。
  除此之外,杰里·毕夏普补发的那一笔钱更让人喜上眉梢。当然,对方没说是归还之前侵吞的工资,只说是上头压的工资发下来了。这样一说,倒还真有人觉得杰里·毕夏普是个好人了。
  乌镶月猜测这是他的自救手段。可惜他不吃这套,所以无相大人也不会吃这套。
  杰里·毕夏普发钱时痛不欲生、惹人发笑的嘴脸先不说,他的经济状况一下子从抠抠搜搜数着钢镚花的赤贫,转为了一天能买三顿面包的小有积蓄。
  虽然比不上那些贵族老爷,但和一般平民相近了。
  这值得庆祝一顿!
  乌镶月毫不犹豫,锁定了城内著名的甜品店。他早听说那家店推出了季节限定的甜品,美味到供不应求,却苦于钱包干瘪,一次也没敢去。
  今天,就是实现愿望的时候!
  这次他是一个人去的。原本总陪他一起去吃的杰夫·李德,现在不知道是在牢房里,还是土里。虽然有点可惜,但想想被牵连的事,一下子又不怎么可惜了。
  他和组织里其他人关系也一般,没有好到能一起约出去吃饭的程度,之前汤姆或许算半个,但现在不一样了。
  乌镶月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愤愤不平,直到闻到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心情才好了起来。
  这家店的用餐区域是露天的,高大的伞撑开,下方摆着木质桌椅,桌上还摆着鲜花。据说这是从王都学来的办法,既能遮阳,又很引人瞩目。
  今天来这吃甜品的人不算多,限定甜品还有,但中心的好位置被占去了,乌镶月不在意这个,环顾一圈,挑了个边角坐下了。
  甜品很快被送上来。圆鼓鼓的酥脆外皮,内含雪白柔软的奶油,和清甜新鲜的水果,看一眼就让人食欲大开。
  乌镶月吸溜了口口水,拿起勺子挖下一块,惊叹其像豆腐一样柔软,就迅速塞到了嘴里。
  好吃!像在牛奶做的云层里打滚,天上还下了水果雨,还像、像……
  “想个屁想!他们就是要我们去死!”
  糖分带来的满足感中,气急败坏的声音冷不丁闯入,乌镶月差点噎住,连忙灌了一口水才咽了下去。
  是从临街的巷子里传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不少人喜欢在无人的巷子或墙角商议事情,自以为无人知晓,也不管是不是隔墙有耳。
  作为耳的那一方,乌镶月完全不感兴趣,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坐。
  “我当然知道,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我们得想想办法,不然我们真要成了加卡托兰用了就丢的尸体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上头都下了命令,要我们当先遣队!这不是送死吗!”
  “所以我说,我们不如趁此机会赶紧跑吧!趁着他们还没注意到,赶紧跑!”
  “能跑去哪儿?加卡托兰给的钱是最多的了,帝国军那边死了,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知道!”
  接二连三的对话声中,乌镶月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是知道这件事的。不仅全程参与了决定行动的会议,计划也是他选的。
  加卡托兰的底层人员获取的信息很少,往往在开战前才会得到行动指令。起码和乌镶月住在一栋楼里的组织成员,还不清楚这件事。
  但纸包不住火,总有级别更高、消息更灵通的人,提前得知部分计划。
  香甜的气息依旧萦绕鼻尖,嘴里还残留着甜腻的味道,品尝美食的黑发少年脑子里,却一闪而过血流成河、尸殍遍地的战场。
  乌镶月盯着面前不知不觉被挖得坑坑洼洼、乱七八糟的甜品,感觉自己一瞬失去了吞咽的能力。
  沉甸甸的东西似乎悄无声息滑入喉咙,沉入胃壁,压得他整个人呼吸都不顺畅,指尖都泛着冷意。
  什么情况?先遣队……这不是最开始的那个计划吗?
  那个无视底层组织成员意愿,想将他们的性命当做诱饵的,冰冷无情的诱敌计划。
  乌镶月像吞了一口寒风,无数辩驳与解释,在沙哑的干涸中被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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