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文玉的脑海中浮现,她的心脏慢了半拍。今日她与宋凛生所遇之事,难道不过是漫长的命格乐章中一阙短暂的序曲。
阿沅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文玉的衣袖,他冰凉的体温隔着衣料仿佛有着莫名的穿透力,将文玉冷得如同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那感觉不但冰凉,还带着深厚的湿冷。
阿沅手中的力道在不知不觉中加重,文玉反手将他的手握住,又捧到面前不住得呵气,期望能叫阿沅暖和些。
很快文玉便发现,这一点点呼吸带来的热气,不过是杯水车薪、收效甚微,根本对此刻正快速失温的阿沅起不了任何作用。
文玉身形一顿,她不再迟疑,手中便暗自运转灵力,源源不断的热流便从自己的掌心同阿沅交叠之处,往阿沅的身体钻去。
然而阿沅接下来的话,却是叫文玉如坠冰窟,非冰凉二字可比拟。
是枝是枝白阿姊!快救救枝白阿姊!
阿沅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模糊的颤音,整个人也抖得像筛子一样,双肩不住得上下耸动。
但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平地起惊雷一般,将文玉和宋凛生二人平静无波的心湖炸得游鱼逃散、水花四溅,荡起久久不能平息的纹路。
枝白阿姊快不行了!
文玉心中一惊,仿佛是什么在水底潜藏已久的猛兽突然冲破水面拔地而起,将那粉饰太平的表面宁静撕个干净。
血白阿姊流了好多好多血
阿沅毕竟年纪小,或许是没见过那般血腥的场面,叫吓得不轻,早已不似方才在湖边小大人似的沉着冷静。
他好不容易将口中的话抖落个囫囵,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文玉只好一双手将他的手捧着。
你是说枝白姊姊流血了?文玉将阿沅的话重复一遍,向想同他确认。
枝白身怀有孕,从她们二人在后春山中相见那日的情形来看,枝白腹中的孩儿已然足月,即便文玉估计得不准确,也相差不了多少。
此刻见红,绝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文玉渐渐发觉不对劲,阿沅的反应逐步慢下来,在说完方才那句话之后,仿佛将他整个人的力气抽干了一般。
他手上越来越重的力道,也并不是他想紧紧抓住文玉,而是意识慢慢剥离、身子缓缓沉下来的重量。
阿沅?阿沅?文玉急促地唤了两声,企图将他叫醒。
只是随着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土崩瓦解,阿沅的紧张的神经如同绷紧的琴弦,演奏到最高亢之处骤然断裂,他毫无生气地往前倒下,尖尖的下巴正好搁在文玉的肩头。
文玉只觉得肩上被硌了一下,随后一阵湿意透过衣料直穿肌肤,文玉心神一凛,双睫颤动,她的声音也染上积分嘶哑。
阿沅?阿沅?你醒醒,阿沅?
不见任何回应,只能依稀感觉到微弱的鼻息在文玉的后颈扫过。
洗砚!洗砚怎么还没来!
任文玉再怎么镇定,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眼下枝白受难、阿沅昏迷,这桩桩件件将方才平息下来的气氛点满,又将众人拉入一个无比紧张、忧心高悬的境地。
来了!我来了!
洗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待文玉回身去看,宋凛生便匆忙将那毯子接过往阿沅身上紧紧一裹,他将阿沅打横抱起,以便文玉的肩膀能放松下来。
我先带阿沅进去安置,再差宋叔去请个郎中!
宋凛生眉头轻拧,语速飞快,神色与他平日全然不同。
枝白娘子乃是陈勉之妻,现下陈勉身在牢狱,她怎么会在此时出了岔子?
他同文玉娘子方才商议将枝白娘子接入江阳府衙照料,还不曾有所行动,结果先是他二人受困,后是枝白娘子遇险
先进去再说,稍后我同你一道去寻枝白娘子。
不论如何,得确保枝白娘子的安全才是。
来不及了!
文玉出声打断宋凛生,她猛地起身,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脑中一阵白光闪过,叫她原地踉跄了两步。
文玉娘子!宋凛生手中还抱着阿沅,实在腾不开,见文玉身形微晃,只能焦急地呼唤一声。
我没事!
文玉双眼眨动,缓了片刻眼前才恢复清明,她心下略一盘算,便有了大致的方向。
枝白是陈勉之妻,陈勉现下又是江阳府衙水利一案的当事人,身陷囹圄、受困牢狱。
不论是出于陈勉妻小的保护,还是看在她与文玉同为木生精灵的份上,文玉都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枝白与她初次见面时,还自谦地唤她一声姑姑。
若不是枝白怀孕致使她失了法术,就凭文玉这样初生没多久的精怪,道行时决计无法与枝白一较高下的。
这般想着,文玉的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来不及了,宋凛生。
阿沅约莫是从家中来的,他住在城外聚集区的哪间庙宇之中,枝白娘子先前同我见面时,也曾提起她在一处庙宇栖身。
她虽不知阿沅今日是怎么和枝白娘子扯上关系的,但由此看来,不难猜测的是枝白娘子所暂住的居所,恐怕正是阿沅的家。
洗砚!文玉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急速闪过,她匆忙喊了洗砚一声,先前你送阿沅回去,可还记得他住在何处?
洗砚见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着公子和文娘子的面色凝重,便也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不再同往日一般嬉闹、莽撞,而是面色严肃地点头示意。
自然记得的。
宋凛生,此事事关人命,刻不容缓。
你带阿沅回府医治,我同洗砚一道先行出城去寻枝白娘子。
文玉略一沉吟,宋凛生的身子并不十分强健,今日又挨饿受冻一整日,现下不适宜出门行动,还是留在府中照看阿沅最为妥帖。
你
文玉开口有些迟疑,她知道她这样说宋凛生不会同意,他是江阳府的知府,是陈勉一案的主理,他是宋凛生,是为人正派、一心为公的宋凛生,只是
正和她所想一般无二,宋凛生出声接上了文玉的话头。
文玉娘子,我知你忧心枝白娘子,你要去我绝不阻拦,只是你和洗砚只身前往恐有危险,我须得与你同去。
或是我差人去追回穆大人与我们一道出城寻枝白娘子,加派些人手,也可保你安全无虞。
此刻若是枝白娘子真的身有不测,我们若是携了穆大人同去,他那随行的队伍里可不止他府中的仆从。
还有好些是贾大人清点出来的官差,若是此刻去请穆大人,他周身耳目众多,恐会惊动府衙的人。
文玉适时地将后半句话隐去,俗话说隔墙有耳,现在他们立于四面空旷的长街之上,更是得谨言慎行。
文玉相信宋凛生一定懂得听话听音,她的未尽之言、未完之意,宋凛生必定能够领会。
届时枝白娘子的情况尚未可知,若是兴师动众,只恐有人浑水摸鱼。
若是有人趁乱对枝白娘子不利,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石阶之上的宋凛生旋身回望,他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和缘由,只是深更半夜叫文玉娘子和洗砚两个出城,他实在不放心。
文玉娘子一个女儿家,在外行走本就不易,偏生洗砚从前也不过是在深宅大院里给他做做伴读、随侍,并无什么出门在外的高绝技能傍身,又如何能护文玉娘子周全
宋凛生文玉紧盯着宋凛生的眼睛,不错过他眸中任何一缕神采,相信我。
宋凛生轻舒口气,仿若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眉头轻蹙,目光坚定地看向文玉。
你们且先行出城,待我照料好阿沅,随后便去寻你们会合。
你一人前来?我和洗砚尚且有伴,你
文玉娘子。宋凛生将怀中的阿沅揽紧,神色清明地回望文玉,他周身散发出一阵令人安定的力量,也相信我,好吗?
文玉先是一愣,随后便心领神会地一笑。这宋凛生,还真是她郑重地点头示意。
嗯!
只是你也不曾去过阿沅家中,叫洗砚
前几日我叫洗砚去送些开春的衣物,曾问起过,阿沅家中的方道我是知道的。
文玉原想说叫洗砚誊抄一份给宋凛生,现下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什么放不下的疑虑,却说不清
文娘子,你便放心罢!公子从小在江阳长大,便是不识得上都的路,也不会找不着江阳的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