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若是为他的缘故,文玉也会如此吗?
是盗墓贼!文衡登时反应过来,赶忙同身侧的宋濯确认,从前怎可能会这般下葬?
宋濯又急又气,更多的是恼怒愤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答道:自然不会如此,可恶!
什么人胆敢闯入他宋氏陵园行窃?
数百年来,陵园一直有家丁把守,从未出错,如今在他手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并非是想逃避罪责,为自己开脱,只是眼下之情形定然已惊扰了他家先祖,这可如何是好?
宋凛双手握拳,紧紧攥着掌心,原本病弱白净的面容此刻因气恼而漫上阵阵红晕,眼底一片猩气,与他平日里的温良和善大相径庭。
愣着干什么!闻良意一向没个正形,此刻却是严肃无比,分头找!我去请知枝和贾亭西!
生了这样大的事,不报官是不行了。
众人说话间带起的嘈杂哄闹在文玉耳畔嗡嗡作响,令她几乎头晕目眩,她一时分不清是谁在开口,又是谁在应和。
似被层叠的浪涛拍打着,文玉的耳鼻喉眼每一处感官都被潮水紧紧弥漫着,令她所听见的任何声音都似被蒙上咕噜咕噜的泡沫。
文玉失去了重心。
好似孤舟一叶、浮萍半点,她想逆着潮头而上,却终究难逃被惊涛骇浪吞噬的命运。
浮沉飘摇间,文玉的意识逐渐模糊。
小玉。在越发汹涌的浪潮中,不知是谁唤道。
此一声似清鸣、如碎玉,令混沌不已的文玉骤然清醒过来。
她猝然抬眸,旋即循声转过身去
方才向内展开的石门,如今同两侧的墙壁一道拦出片片阴影,而那声小玉。正是从当中生发而来。
忽明忽暗的光影就着灯火勾勒出其后淡淡的轮廓,分明是
文玉微微张了张口,她想说些什么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可这番情形较之她心中的猜想却是微不足道。
是你吗?那暗影接着试探道,起伏不定的声线似乎很是惊喜,小玉?
此言一出,周遭的吵闹皆如潮水般褪去,宋濯等人登时便安静下来,同时回身转将过来。
衡姐。宋濯不动声色地护在文衡身前。
闻良意止不住地挤在宋濯和文衡二人之间,低声嘀咕道:宋雪川你!
郁昶掩于袖中的指尖骤然蜷起,侧目看着文玉的神色,
文玉的反应,再加上他在门外之时便已然察觉到的诡异气息,那层叠阴影之后潜藏的是什么,他似乎不必再猜。
天道似乎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来往地府三百年一直寻而不得的人,被困在这密不透风的墓室里,从未离开过吗?
宋凛生。文玉喃喃道。
又轻又薄的声音当中蕴藏着数不尽的难以置信,而久别重逢所带来的震动又为其添了几分无法言明的厚重感。
不过是三个字,却叫她唤出跨越百年的婉转。
往生客栈只有过不完的夜晚,等不来的天明,在她每每将要入梦之时,一想到宋凛生的名字便会猝然惊醒,而后紧接着再到奈何桥畔盛三百碗孟婆汤,挨个查过喝汤的生魂中并没有宋凛生才能罢休。
先祖?对于文玉所唤的名姓,宋濯当然不陌生,是先祖?
怎么会?文衡半信半疑,这实在太过骇人。
闻良意见惯了也听多了二叔的事迹,接受起来倒比宋濯和文衡都要快上些许,当即反驳道:怎么不会?
三人凑在一处,皆屏息凝神地顺着姑姑的视线往石门后头探去。
墓室门后的阴影当中,那清瘦挺拔的身形随着文玉的呼唤而快步挪出,行动间似乎有骨节摩擦的声响漏出来,而那人似乎也能注意到,放慢步调的同时还抬袖整理着仪容。
随着他脚步渐进,原本遮挡在其面容上的阴影亦随之褪去,不消多时便露出半张脸来。
虽说只露出一半面貌,另一半仍陷在阴影当中,可那玉石镂刻般的模样分明是
宋凛生!文玉眼睫颤动、双眸放大,登时顾不得许多便惊呼道。
她应该是很难过的,可不知怎么的,*瞧见宋凛生一身粗布素服,发髻更是梳得简单,哪里有他往日里那幅贵公子的做派。
文玉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耸动着两肩。
又哭又笑、哭笑不得。
小玉,是我。宋凛生眉目柔和,眼波流转,便是衣着再如何粗陋也难掩他周身的矜贵。
先祖尸身不腐、仪容仍在。宋濯的声音越来越低,若非亲眼所见他实难相信,怎会如此?
这文衡与闻良意对视一眼,亦说不出个所以然。
闻良意的目光在宋凛生与文玉之间来回打转,姑姑既有长生不老之法,兴许姑父亦有容颜永驻之术。
闻季白。宋濯横了他一眼,不慎赞同,莫要胡言乱语。
这种话不是随便说得的。
丝毫不受众人的影响,文玉和宋凛生就那么静默着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可似乎只要一眼,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周遭的一切在顷刻间远去,就好像天地间唯余他二人在世。
她想她应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往生客栈的阴风冷雨、破烂屋檐;奈何桥畔的怨魂吵闹、鬼哭狼嚎;谢必安的聒噪,范无咎的沉默;还有还有她在幽冥大殿上将太灏帝君错认成宋凛生的事。
桩桩件件,她都想一五一十地说给宋凛生听。
可真到此刻,她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或是说什么好了。
文玉不禁失笑,抬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抑制不住的欣喜自她双眸流露出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即便闭口不言,眼睛也会藏不住。
灯火跳跃,将不见天光的墓室照得忽明忽暗,暖黄的光影打下来,令众人的面庞上都笼着一层奇异的色彩。
宋凛生半边身子陷在阴影当中,却不难瞧出其身姿挺拔、清俊飘逸,就如同从前无数次站在观梧院的垂花拱门之下,等着文玉迈步跟上。
而这一次,文玉也像当时那般,自然而然便抬脚往前
别过去!他不是郁昶抬袖拦在文玉身前,当即出声阻道。
可不待郁昶话音落地,甚至不待他说完,只见文玉身似蝴蝶般飞去,扬起的发丝自他身前划过,唯余香气满手。
文玉不顾阻拦地便只身冲上前去,直到在宋凛生面前站定,她未有一丝犹豫。
宋凛生笑眼盈盈,对文玉相对而立,他微微俯下身,垂眸深深地与她对视着。
眉似远山,眼如清潭。
不论过了多少年,宋凛生仍似山涧淌出的一泓泉水,如生于峭壁缝隙里的一株雪松。
坚实、沉默、芬芳、柔和。
文玉紧紧抿住嘴唇,这样好的相逢时候,她不想自己露出一丝的伤悲来。
那样,宋凛生又该着急了。
一番凝望之后,文玉抬袖将飘拂到宋凛生身前的缎带拨正,而后反复打量着他脂玉般的面庞。
还是同从前一样好看,只是似乎更清瘦了些?
可是很快,文玉便发现宋凛生温和之下蕴藏着三两分显而易见的焦急。
他的视线一面万分不舍、千般眷恋地描摹着文玉的眼眉,一面又忍不住四下扫过,仓惶间不知在寻些什么东西。
宋凛生,你在找什么?
文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周遭不过是些再平凡不过是青砖,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一阵无果的搜寻之下,宋凛生抬眸定定地望着文玉,茫然失落地答道:洞箫,小玉,我的洞箫。
那声音又低又轻,就好似一片漂浮的云,与他从前无数次的气定神闲、运筹帷幄不同,宋凛生此刻带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文玉惊讶于他的转变,稍显迟钝地重复道:洞箫
对,洞箫。宋凛生肯定地颔首,几乎染上哭腔,你送我的洞箫。
文玉一怔,当即明白过来
是当日过女儿节,在灯会上她送给宋凛生的那管紫竹箫。
宋凛生匆匆将两侧的地面扫过,就连砖缝也不曾放过,可仍旧一无所获。
洞箫不见了,我找不到了。
我帮你找,我帮你找好不好。
文玉顺着宋凛生走过的路一面仔细查看着,一面小心护着他,她来不及多想其他的,更无暇顾及旁人,只紧紧跟在宋凛生身侧。
这一幕落在郁昶眼中,却是令他沉默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