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倒没急着反驳。
只有你真正掌握了力量,才能拥有话语权。文玉坐起身,拍了拍肩头的草屑,所以,先变强。
再过不多时,天就要亮了,她还得回去为梧桐浇水、给仙鹤喂食,没工夫在这里开学前班。
若是子瞻知道她擅动因果,又要带着他的鸟巢搬家了。
一千年以后,我定会来还你自由。文玉一撩衣袍,只想赶紧跑路。
白蛟龙见她要走,急匆匆地喊道:我还没答应,谁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他愿意在此处修炼千年,却不是禁足千年啊。
对了,你生于阴阳初分、昏晓交替。文玉才不理会他,只自顾自地看了一眼天色,就唤作郁昶罢。
白蛟龙尾巴一甩,沅水湖面登时漾起波澜,什么郁昶?
再取个字。文玉思索一番,煞有其事道,勿失,雾失,就叫郁雾失
希望他勤勉修炼,千万不要迷失方向。
对于这个白捡的便宜名字,郁昶显然是不甚乐意,喂,你乱叫什么?
他虽是天生地养、无父无母,可总不至于连个名字也要旁人来取。
我叫文玉。文玉颇为洒脱地挥挥手,离开的步子却没停。
郁昶沉默了一瞬,他是问这个吗?
若是你想找我报仇的话文玉身形一顿,又接着大步向前,罢了,你还是不要找我报仇了。
毕竟,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第329章
郁昶眼睫颤动着,似乎有一片淡淡的水雾隔在他和文玉之间,让人觉得好不真实。
梦同游、泪莫收,多少回他在沅水中醒来时,都分不清眼窝的那小片潮湿到底是什么。
她曾说过的那些话,他都一一记着,是以在沅水河底的千年来,日夜勤修苦练,就为了在约定期限到来的时候,能够证明给文玉看
他已经变得足够强大了。
可是后来他才发现,就算变得再如何强大,也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譬如起先他最看重的自由,譬如而后他最想见的文玉。
郁昶心绪难平,说不好自己此刻是喜是悲,分明是他自己总想着让文玉记起来,可如今一朝美梦成真
他却有些情怯了。
分明是你夜探沅水,扰人清梦。郁昶嗤笑一声,泪却随之而落。
这不能怪他,是文玉自己送上门的。
郁昶向来沉稳如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颇有些庆幸,毕竟千年之约虽迟了,却始终是文玉先来找他的。
也勉强算她践诺罢。
文玉想要合时宜地笑一下,却总觉得自己的表情丑得像是要哭出来,是我食言了。
郁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她面前落泪,就是此刻。
从一开始沅水畔神秘莫测的水鬼,倒入住宋宅男生女相的文荇,再后来在往生客栈听说他做了白蛟王,各式各样的郁昶她都见过,唯有如此的脆弱,她没见过。
她与郁昶之间,隔了太多的亏欠。
当日无法保证做到的,她就不该轻易许诺,不但害的郁昶脱不开身,还要累及师父子瞻去收尾。
我日夜修炼,便是想着千年之期一到,便要将你捅个对穿。郁昶的声音又低又哑,却带着莫名的轻快,让气氛不至于太过压抑。
起初他确实是这么想的,甚至以此为信念支撑勉励着自己。
可是后来,他想的最多的是
郁昶的眼神有片刻的失焦,透过文玉的脸庞,他好似看到了当初在沅水河底的自己,直到一千年、两千年,到后面的千千万万年,你都没有来。
是只要能来就好,只要是文玉就好。
我文玉如鲠在喉,辩无可辩。
世事无常、死生难料,并非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即便作为天神,也不能妄想做万物的主宰,这也是她在殒身一事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
看文玉的反应,郁昶摇了摇头,他要的不是她的愧疚。
最开始他想要自由,于是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定元锁,可后来就算没有这道限制,他也甘愿困守沅水。
因为他一定要等到文玉,一定要当面问她
为什么不来找我?郁昶握掌成拳,可纵使是再如何克制,也止不住泪流。
此刻的他并非后来沅水之滨的白蛟王,只是当初在一个晨昏交替之时降生的、被人莫名其妙就取了名字的郁雾失而已。
答案他已然知晓,可郁昶想听文玉亲口说。
那时中洲钩吾山灵脉受损,地母不在其位。文玉并没有刻意去回想,可那段记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我为保九重天、十方地的安危,便殒身于此。
钩吾山,又是钩吾山,不过这话倒是和句芒所说的一字不差。
郁昶双手颤抖着,可宽大的衣袖却未曾有一丝晃动,就好像波涛汹涌的暗流往往也掩藏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
他还真是有些嫉妒呢。
原本对句芒生出的那半点不忍顿时烟消云散,毕竟他与文玉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有些付出是理所应当。
你不来找我。郁昶略扬唇,讥讽地笑自己,我便设法去寻你。
横竖这场独角戏,他已然唱了千千万万年。
文玉闭了闭目,郁昶的笑容像是漫天的潮水扑将过来,令她无尽地接近窒息,却又在即将淹没她的时候骤然退去,垂眸看
只不过沾湿小片裙摆。
她已经猜到了,那时江阳府的一切并非巧合,这就是你主动找上周乐回的原因。
若他只是好心而已,那不必破开定元锁,只积攒的功德便足够原地飞升了。
是,你不来找我践诺。郁昶如今心境已全然不同,可他还是想将当时的自己说与文玉,你就去找你报仇。
他疯了,早在沅水的冰凉一遍又一遍地淌过身体的时候,他就疯了。
某些恨意转变它的反面,秘而不宣的心事又催生出更为畸形的恨意。
就这样往复交替,几乎将他撕成两半。
郁昶文玉张了张口,她能感受到他克制之下的癫狂,郁雾失
不知为何,郁昶总觉得文玉要说一些他不愿听的话。
文玉。他开始拼命打断,急促地说道,我起初恨你,也不是没想过趁机杀了你。
此言一出,文玉并不觉得惊恐,也没有任何后怕,她知道郁昶不会的。
只是我总抱着万一的希望,你能够想起我的名字。郁昶也没想到,当日白得的便宜名字,有一天他会如此喜欢,就像现在这样。
文玉怔愣着,她亦没想到,随口取的名字会叫他记这样久。
难怪当日在宋宅,她无意摘下了定元锁,促使他化出原本的样貌,他会那般期许地对她说
我是郁昶。
是我,郁昶。
你不认得我?
可面对什么也不记得的她,那时的郁昶,是什么心情呢?
一句更甚一句的失落,就好像再如何美味的饭食若是冷掉,也会难以下咽。
在钩吾山,你问我是不是同他们一样。他唇畔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郁昶不会认错文玉,不是的,我从未当你是元阙。
再听到这两个字,文玉还是会忍不住地僵直一下。
她还没有那么的习惯。
比起早先的排斥,显然现在的接受更难。
从头到尾,你一直是自己。郁昶双目低垂,定定地看着眼前人,文玉。
他无数次在面对文玉陌生的眼神的时候,想过放手,可是却始终无法做到。
但眼下文玉想起他了,却又似乎应该
郁昶自顾自地说着,就好像又在脑海中把那时的日子过了一遍,只是我还困守从前的时候,你已然有了新的生活。
自乘云巘到后春山,对她来说是一种新的生活吗?文玉不禁想到子瞻所说的只做自己便好,那在拥有强大神力的时候,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我既无法向你报仇雪恨,却无法同你说起从前。往生客栈的三百年,郁昶总觉得像是偷来的时间一样,所以便想着只要能跟着你就好了。
郁昶一向是少言寡语、惜字如金的性子,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
文玉心中有种预感,她和郁昶大概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