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她的新郎[年代] 第35节
“我对她没有任何超出朋友的情感,她对我可能有,但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爱情,更多的是她认为我配得上她。如果你介意的话,以后我不……”
“我介意什么?我有什么可介意的?我知道他们都觉得我配不上你,你自己肯定也是这样以为的!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冯月出开始口不择言,像是可怜的自尊心被伤害到了。
宋行简安静了一瞬,头顶晕黄的水晶灯,他纤长的睫毛在洁白的脸上落下来重重垂影。
“你真是这么想的?”
宋行简是一个非常不适合吵架的对象,就比如现在,冯月出已经说不下去了,对着宋行简那张脸,她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我觉得我们两个都需要冷静一下!你不要跟着我!”
冯月出头也不回的噔噔噔走下楼,可惜大门根本甩不响,她走下别墅门口的那七级台阶,冷风一吹,缩了一下脖子,才发现自己没戴围巾。
算了,她不想回去。
为什么吵架,怎么吵起来的,冯月出也说不清楚,她好像胸腔里有很多怒火,脚越走越快,走着走着,心头好似多了迷茫。
开始下雪了,暖黄的路灯下,有雪花落在她的肩头。
空气变得湿漉漉,冯月出想到小时候下雪压塌了猪圈,她跟哥一脚深一脚浅的去山上砍木头,她被冻得想哭,哥让她闭眼,从身后变出来只后脚冻的绷直的野鸡。鸡汤真好喝,野鸡尾巴还能黏鸡毛掸子。
冯月出擦了把眼睛,把这些都放在脑后,多没劲,以后再也不想了。
雪越来越大,她抬起头,发现迎面走过来个熟人。
“周钺?你怎么在这?”
周钺家也在这附近,人在这再正常不过了,但冯月出问得好像他不该出现在这一样。
周钺很奇怪,他呆愣愣地向前走着,身后的脚印像是直直两条,他低着头,高大的身子显得很僵硬,走近了发现他身上有股很浓厚的酒味,冯月出倒退了两步。
周钺忽然定住了,他抬头看向冯月出。
冯月出发现他更怪了,眼睛红的吓人不说,领口的纽扣竟然系的歪扭了,他平日里虽然算不上多讲究,但也是个挺注意形象的大小伙子。
“你没事吧?怎么了?你跟人打架挨欺负了?你行简哥在家呢,我去找……”
“不用月出姐。”
周钺忽然抱着脑袋蹲下去,冯月出看见他脚底下那片雪多了两个小窝,这孩子竟然哭了!
“哎……”
冯月出扭过头看,离宋行简家有段距离了,早知道刚才就不把他嚷回去了。
“你等等我去叫……”
“不用,我没事,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周钺的鼻音很重,眼泪也大滴,冯月出有点不知所措。
“月出姐,我是不是很脏?”
抬起头,他那张清爽的少年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冯月出从兜里掏出来手绢递过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有,你很干净的,杜、不是以前有个人跟我说他们班有的人一条内裤会翻来覆去穿……”
雪呀雪呀雪,雪下得密了,纷纷淋淋向大地飘着,北京的雪,与那天的暴风雪不同。
“喂……”
周钺奇怪的一动不动了,冯月出小心翼翼戳了他一下。
周钺竟然直接向后仰躺去,长长的腿伸直,踹出一条长痕。
这时候后面几个穿着黑色制服像是保镖的人物跑了过来,冯月出以为周钺真惹事了,大声冲远处几个散步的人呼救,要报警。
在这个大院里叫嚷要报警,真是一件搞笑事。
“哎哎哎,冯同志冯同志,是我是我,周璋,我弟弟喝多了,对不起对不起费心了……”
周璋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跑过来,滚圆的啤酒肚一上一下的,身上也带着酒味,还有一种……尖锐的、酸溜溜的味道,说不上来,总之很难闻。
“哎呀这小兔崽子,真对不住,他真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让他看看正常男人过什么样的生活而已……”
周璋手腕上的金表在黑夜闪着暗光,冯月出觉得他身上的金钱酒色财气熏得人犯恶心。
很快那一行人就没了影儿,再怎样也是人家的家事,冯月出想回去跟宋行简说一声,但又觉得应该没大事,再说了部队假很短的,估计周钺也快归队了。
冯月出走出大门,沿着长长的街道向前走,她觉得自己真够蠢的,且不说哥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不会跟周璋这种人打上交道的。
这样想着,冯月出心里又有点后悔,这几天宋行简任劳任怨带自己玩,可无论去哪儿自己都不知好歹的拉着个脸,哎。可宋行简又不能说一点问题没有,可能她自尊心太敏感了,她觉得他的朋友们都有点瞧不上她,看向宋行简的目光总是带着隐蔽的同情。
但本来他们差距就大,这是事实,俩人过日子不能总猜外人怎么想吧……
冯月出正在给自己做心理疏导,脚步慢慢慢下来。
这时候身边,一辆自行车“吱”地停下来,是个挺年轻的戴着皮帽子的小伙儿。
“哎,交个朋友?”
“不了。”
冯月出没见过这样直接大胆的人,她虽然对首都的安全很抱信心,但还是转过身朝家的方向走。
哪知道那人一直追问冯月出在哪儿住、做什么工作、今年多少岁,冯月出懒得理他,他竟然自顾自地就开始说起话来,说什么国际形势宇宙飞船星球大战华盛顿莫斯科……
“你这人有病吧!”
北京真是没几个正常人!冯月出再也不想来了!
那是冯月出跟宋行简第一次正式吵架,她在雪地走了得有俩小时。
后来宋清莲一直认为她本来有可能长到一七五的,都是因为那天她爸惹她妈生气,结果把她造矮了。
第44章 怀孕
一开春就发生了好多事。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厂里的外贸车间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干起来了,和宋行简说的差不多,最开始就是去省城已经走上正轨的厂里头学习,配备高级老师指导,进口国外的平缝机锁边机什么的。
她们所处的地界决定了外贸单子配额不如南边沿海那边多,毕竟那边都已经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了数不清的外贸公司,市场几乎面向了全世界。而冯月出她们这边,随着中苏关系缓和,以及一些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需求,边境贸易的复苏,她们厂才被选为试点单位,要知道工厂是没有自主进出口权的,都是通过那些外贸公司才能接到订单,所以她们主要还是相对被动地靠政府来主导。
当下出口创汇是最光荣的任务,外贸车间还搞按件记钱,厂长在动员会上信心满满,承诺只要试单完成的好,奖金绝对丰厚,至于怎么个丰厚法,其实还得看后续的订单,毕竟她们单位只是试点,全省数不清有多少个试点了,能源源不断地抢下来单子才是最重要。至于怎么才能抢下来,除去那些不好明面上来说的东西,最主要的还是质量。
外贸车间的主任是个很会搞“外交”的妇女主任,姓汪,别人也管她叫铁娘子,是个很有门路的人,副主任就是罗雅燕,她是上回服装竞赛的第一名,实物批量生产出来卖得也不错,可谓是极具改革创新的年轻人了,国企就是爱立标杆,事儿还没什么样呢,先把人推上去。
罗雅燕是很感兴趣,但也不是信心满满,毕竟开头难做,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搞砸了,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既然接了,就得想方设法地做好,她有点看不上厂里给的推荐名单,觉得是个赚钱的油水部门,谁都想塞人进来,聚了一个部门的关系户那活儿还干不干了呀,她可带不动。
她就坚持必须自主报名,大众监督,公平审核。
冯月出早就感兴趣,尤其是从北京回来一趟,可算是开了眼界,什么小三洋大索尼,带遥控器的金星彩电,工资见涨,钱越来越不着花,用钱的地方还多了,宋行简又不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冯月出就得想办法。
也不能那么说宋行简,她们现在工资存一起了,人家还是绝对大头,但钱稍微多一点,宋行简准得有个提议,比如说,他又提议买电视机了,本来年前冯秀容养鹌鹑赔了钱,今年每月要给她一点养老钱,就不买电视机了。
冯月出当然心动,没电视机有时候别人说话她都搭不上茬儿,她多希望劳累一天下班回家洗个澡,然后人干干净净地躺在干干净净的床上看电视,哎多爽!
所以他们就买了,冯月出一边骂宋行简败家,一边儿美滋滋地换台。
她还找人买了个变色片,这样贴到电视上黑白电视就变彩色了,不过也是有很多毛病的,比如必须坐得板板正正,正对着电视才上色,再比如人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啦,不过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攒不住钱可是个大问题,这眼下她又怀孕了,花钱的地方只会更多,宋行简就别说了,人家拿部队死工资的,每天还忙得不行,给他压力不就是让人家犯错误吗,那可是不行的。
冯月出就看中了外贸车间的计件工资制,其实厂里早就有这个问题了,工资都一样,也没个指标,不少浑水摸鱼的人,天天就盼着机器检修,检修就能半天不干活。
说改革改革,哪次都是小打小闹,有点问题就暂停。
冯月出第一个就冲上去报名,罗雅燕冲她挤眼睛,但她可不是关系户,她是靠自己真才实学的。
考核是择优录取,领导层的意思是招一些年轻有文化的,当然了技术也是关键,最好政治面貌也不能出错,
毕竟涉及出口。
冯月出乍一看优势不大,她五月份的中专考试那四科就算都过了,也还差两科呢,更别说年纪也不算小,这个节骨眼上还怀孕,即使她手艺好出错少,工作积极,获得过几次厂里先进表扬吧。
但冯月出会另辟蹊径,直接就通过了,她怎么做的呢。
“我会说俄语,知道他们那边的尺码体系,认识标签,还认识一点日语。”
个屁。
俄语是前一天晚上现学的,标签是以前看杂志记下来的,老师当然就是宋行简,你好、谢谢、尺寸、太大了那几个词翻来覆去地说就蒙混过去。
至于日语更是天方日谭,去年还誓死不要用日产,但这正是厂里目前发愁的,因为引进的锁边机什么的都是日本二手的大型器材,说明书看起来像天书一样,厂里急需一些能看懂的人。
不过冯月出也不算完全胡说八道,宋行简有点语言天赋,他学过一些日本军事用语,根据图片场景能有一些逻辑推断。以及就是那么巧,他营队里新来的一个毕业生是军事翻译专业的,辅修过日语,但并不精。冯月出本来厨艺就了得,有意拉拢人的时候更是好吃得咬掉舌头都不知道。只邀请了两回,那小战士就再也不想吃食堂了。
冯月出更是收获颇丰,不过辛苦的大头还是在她身上,她结合这些,自己又连猜带蒙,拉上罗雅燕跟脑子灵活的年轻维修工人围着机器研究,看图纸,拆外壳,一点点的尝试,就这样一个功能一个功能地试,
兄弟厂派过来的高级老师不知道为什么传授东西总遮遮掩掩,还爱给人泼冷水,罗雅燕年轻脾气暴,吵了两回那老师竟然直接不来了。
就完全靠她们自己,她们研究着对着日文说明书操作了一遍,罗雅燕绘制了中文解说版的给大家传阅,上面的机器操作图画的标志极了,是厂里负责板报的文艺宣传人员帮的忙,罗雅燕的箭头、注意事项、中文说明都十分清晰,除了那种年纪大,一点改变也不肯接受说啥都摆手的人,都能看得懂。
冯月出把她们试的过程中犯的错误也记下来,以及错误操作导致的残次品也留下来,在旁边注明这是机针扭弯导致的、这是顺序错乱做坏的布料……
总之,外贸车间算是走上了正轨,即使又发生了很多波折。
第二件事,小吴死了。
就是那个领导的司机,深夜里爬段虹家墙偷窥还开枪的那个,他死了。
他的群众基础本来就挺好,走的时候弯着腰,背着个小破包,夕阳底下把他影子拉得很长,送他的人竟然比送受害者的人还多,很多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是卧轨死的,据说火车压成了两截,因为发生在半夜,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已经冻成了血坨子。
人们猜测他大概是没脸回去,听说他家里挺贫苦的,他是老大,底下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父亲还常年生病干不了重活,全家人都指望他的津贴。他是复原回原籍,并没有安置工作。
他死的消息传回来时候,绝大部分人竟然开始指责段虹,声称是她毁了一个农村家庭的希望,简直滑稽。
冯月出庆幸段虹调去省里了。
这样不光彩的事情,最近竟然发生了两起,第二起竟然发生在周钺身上,冯月出真的没有想到。
周钺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人找上部队来了,是供销社里负责称猪肉的妇人,还有家庭有孩子,据说被那人老公在床上抓了现行,还踹断人家老公的两根肋骨。
放别人身上复十次员都不够的,放周钺身上,他那已经离休的父亲竟然还能发挥余热,又给他转到其他省份的部队里去了,冯月出这才知道,周钺本来就这样操作过一次,之前因为打架被记过大过,调来的这里。
冯月出没想到自己看人还挺不准的,她以前还以为周钺有小毛病,可能有些孩子心气,但底色是善良的,实在想不到竟然做出这样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