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她的新郎[年代] 第64节
她上身穿着件得体的杏色真丝衬衫,什么什么老字号绸缎铺子里定制的,很时髦的港式小立领,
简洁的单排扣,袖口随意往上挽了挽,露出的白皙手腕上戴着块小方表,表盘是绿色的,表针细细的,镶着些小碎钻,还挺晃眼睛。
下身是条剪裁极好的深色高腰牛仔裤,外面流行的都是喇叭裤,这样一条显身材的牛仔裤就格外亮眼,她腿本来就长,脚底下又踩了双小高跟,就更长了。
来时候手上还拿着个红色的真皮小钱包,戴着墨镜,帽子摘下来是一头时髦的大波浪,挑开眼镜跟大家伙打招呼时候跟杂志上的港台明星彩照一模一样。
杜辉有点气恼,他是让罗美珊注意下外在形象,但没让她这么夸张,他第一眼就去瞧冯月出脸色,在冯月出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村里谁扯了块新布做了件新衣裙,买了个新头花,她也会暗暗眼红。当时有年轻小姑娘去城里做保姆,回来准会说城市的楼有多高,百货公司的东西有多全,街道上有多少车,那时候就有很多没出过村的同伴围着她们听她们讲外面的世界。
冯月出从来不去,她在心底暗暗决心自己早晚也能光明正大地去城里,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
杜辉错过的时间太多了,冯月出已经不是那个看别人有什么会眼红的小姑娘了,她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一位合格的母亲。世道也变了,工人阶级都下岗了。
“杜老板你抽吗?”
罗美珊往前递了递打火机。
杜辉摆手。
“这也能戒?不是一天一烟灰缸烟蒂时候啦?”
罗美珊那时候是杜辉秘书,很清楚他的事儿。
“有小孩,小孩不能闻烟味儿。”
“是你的小孩吗。”
“当然是啊,有什么区别。”
罗美珊心底翻了个白眼,经过周璋的事儿她已经清楚认识到光靠脸蛋儿赚的钱早晚得赔出去,所以她在香港就算遇到了星探,拍了两回杂志没水花就果断放弃了。她先是在道具公司打工,偶然机会认识了个资深的道具佬儿,就跳槽到他手底下做学徒了。
她是个很会来事儿很会维护关系的人,能做秘书的情商肯定也低不了,最清楚什么场合做什么事,该当花瓶时候就装得蠢一点,该露真功夫了就把事情办的利利索索的。
这小半年也算了解了行规和运作模式,积累了一点人脉,她就想自立门户了,开一家小型的租赁行,当然不是抢师傅饭碗,她那小打小闹人家还瞧不上眼,她只做小件。
罗美珊缺启动资金,虽然前几年在周璋手底下赚了点钱,但她那时候大手大脚,没存下什么,跟着杜辉是攒了一点,但她办事情总需要社交,来香港也花的差不多了。
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孟河生,不是,现在叫杜辉。
因为杜辉是一个很爱钱的人,有些人爱钱不择手段,有些人爱钱就只是吝啬,相比之下还是后者更靠谱。这种情况下只要你能让他的钱生钱,生意就成了。
哪承想杜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他老了不折腾了,在家人身边开个苍蝇馆子准备颐养天年了。
罗美珊被气得要吐血,怎么有这么胸无大志的人!
就在她以为杜辉这边彻底没戏了时候,杜辉终于有求于她了,她拿乔一下就利索答应,千里迢迢又跑到这个穷地方来。
结果杜辉说的苍蝇馆子是个这么豪华的饭店,结果杜辉说的颐养天年是见缝插针准备当人家小三!
她都替杜辉觉得丢人!以前还总以为他是自我要求道德水准比较高的人,结果现在再看是根本毫无廉耻之心。但现在她是来拉赞助的,肯定不能对着老板指指点点。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预估的可能出差池了,没准儿周璋进去杜辉是受益者呢,不然怎么手里能有那么多钱。她联系之前的朋友,那人在杜辉身边更久一点,极力推荐拉杜辉入股,说他手里还有好多套房子,当时有跟他们合作的厂商资不抵债,眼见要进去,可能有过什么情义在,杜辉出手把窟窿填上了,后来那厂商卷土重来做房地产又起来了,低价半卖半送地给了杜辉几套房子,前几年市中心改道,离那小区不远,估计现在赚翻了。
这些事罗美珊从来听都没听过,可见杜辉的嘴巴有多严。
“你少说话,一切按照我给你发的信息来,不许心血来潮往上添。”
“杜老板,是我往上添不添的事吗,我不回答就露馅儿了呀。”
罗美珊觉得很无语,杜辉家里那一摊子狗血的事情,好像觉得拎一个女朋友出来就能证明什么了,殊不知他那漂浮不定的眼神,自欺欺人的神态,一看就不正常。
不说别的,女朋友让拿一下大衣他捏着鼻子连打几个喷嚏,女朋友靠过去他腰板挺直恨不得立一个贞洁烈男的牌子到脑门上,女朋友夹一筷子菜他捂着碗说不喜欢吃,最后还是他那个妹妹看不下去接过去。
罗美珊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假装的,还是想让自己去恶心谁。
罗美珊摁灭烟,扇了扇空气散散烟味儿,之前她身边没小朋友也没有这种意识,又对着走廊亮到反光的瓷砖照了照,计算着自己嘴角微笑的弧度够不够贤妻良母,真真假假的,大概只有那老太太催生是真的。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演员也真不容易。
“别这样看人家……”
冯月出小声教育着宋青莲,宋青莲老是好奇地盯着对面戴着帽子的男人,他很瘦,大夏天也戴着帽子,太瘦了衣服就显得空荡荡,脖子也就格外长。
他没在吃东西,开始时是夹过一筷子的,手抖的太厉害,菜掉的到处都是,就不吃了,杜辉叫服务生给他端上了几盅小菜,跟勺子,但也没见他再动手了,只是安静靠在椅子上。
“妈妈他还没学会使用筷子吗,我已经很灵活了哦。”
宋青莲歪着头,也学妈妈用气音说话,故意把筷子张得大大的又合上,两根掌握筷子的手指因为太用力指甲尖一圈儿白。
“嘘,不许议论别人,吃你的饭。”
“小朋友,不好好吃饭要被警察抓起来的。”
时隔这么多年,冯月出再一次听到周璋说话,记忆里他还是那个刚从军校毕业,提着水果糖来家里吃饭,清清爽爽地叫她嫂子,笑起来眼睛里都是少年气儿的模样。
现在怎么人不人鬼不鬼了呢。
“我才不怕呢,我爸爸就是警察,警察要根据法律法规抓人的,你们大人就爱骗小孩,不好好吃饭可不会犯法!”
宋青莲谁都不怕,清清脆脆的反驳,昂着小下巴,机敏的小模样跟冯月出特别像。
“哈哈哈——”
包厢里的人都笑起来,宋青莲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她也跟着笑,伸长胳膊把冰糖燕窝正中央点缀的那一颗殷红的糖水樱桃夹到嘴巴里。
在欢声笑语里,冯月出觉得有点难过,周钺当年犯了错被通报批评时候她还觉得处罚太轻,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他成了这副模样,他可能还犯了其他的错,他也可能罪有应得,但……
“青莲,去给大家背首诗去。”
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孩永远能吹散阴霾,怪不得说她们是希望。
“大江东去浪淘尽……”
宋青莲已经开学了,即使老师说她们还不是少先队员,但她依旧坚持每天都戴红领巾,她半握着拳头,头朝向东边,那是一个抑扬顿挫情感充沛,活脱脱就是初升的太阳祖国的花朵。
她暑假爱跟大小孩一起玩,跟邻居姐姐那学来的,她记性好,不知道什么意思也能背下来。
罗美珊一推开门就听见宋青莲在那背诗,她小学没读过几年,是个半文盲,对于读书有知识的人特别有好感,尤其是爱读书的小孩,就更喜欢了。
“青莲,你可真厉害呀。”
罗美珊小跑几步到宋青莲面前,蹲下身道。
“姐姐这次来得太匆忙啦,你舅舅也不说,没来得及给你带礼物,下回,下回来一定给你带,你喜欢什么呀?正版的芭比娃娃喜不喜欢?姐姐给你买好多……”
宋青莲对这个小舅妈喜欢不起来,因为舅舅跟她说过,他要是生小孩了那所有人都不是第一喜欢她了,她不想让舅舅生小孩,也就不喜欢小舅妈。
“哼,我才不喜欢那些小孩儿玩具,我喜欢新概念英语的磁带。”
宋青莲小下巴一扬,好似满不在乎地说。
“哎呀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罗美珊真是喜欢死这小宋青莲了,怎么这么可爱,可爱得想让人把她变小揣到兜里,想亲死她!怪不得杜辉要挣是他女儿呢。还有多漂亮呀,漂亮得跟小仙童一样,她见过那么多小明星也没有比宋青莲更好看的了!
罗美珊没忍住贴了贴宋青莲的小脸蛋。
宋青莲觉得这个漂亮大姐姐跟妈妈很不一样,她搂的她太近了,贴的也太紧了,她真的有那么可爱吗?
宋青莲罕见地小脸有点红。
周边人都笑,宋青莲往下挡了挡脸,露出亮晶晶的大眼睛,
那她们算不算朋友呀,她下回从香港来可别真给她带新概念的英语磁带呀……
“行简,这杯我敬你,谢谢你这么多年对妈,对月出的照顾,有件事我想挑明了说。”
罗美珊真想找个洞钻进去,不是,杜辉上赶着当小三挑衅她有什么可丢人的?
哎,她也真替杜辉的那个妹妹纠结,其实哪个都挺好的,要不跟这个过两天跟那个过两天得了。
第75章 他不在这儿
“我谢谢你!我谢谢你!我谢谢你!”
杜辉喝多了,一直恶狠狠地对着宋行简道谢,饭店大堂来来往往的还有一些客人,一直往这边儿瞧。
“呵,应该的,不用谢,谢你自己命大吧。”
宋行简也不像往日那样沉稳,正把手搭在门框上保持平衡,他也喝了不少酒,皮肤太白了,又过敏,从领口一路往上红,眼睛正死死盯着杜辉。
冯月出一晚上都云里雾里的,她其实心底有点难受,知道杜辉有女朋友跟亲眼见到杜辉有女朋友是两回事,周钺怎么也在,周钺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了,杜辉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信息量太大了,冯月出索性什么也不想。
太累了,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没发生呢,是杜辉没死?还是杜辉真的死了?再或是杜辉没死也没回来?
冯月出不愿意去想,她抱着宋青莲,时间太晚了,宋青莲呼呼睡着了,像只小动物一样,依附在妈妈胸口。
“行了行了,你们各回各家各回各家。”
冯月出牵着宋行简去外面叫出租车,宋行简脚步有点晃,皱着眉,浑身一股酒味,看得冯月出气不打一处来。
杜辉倒没事儿,他饭店最顶层有几个包厢,平日忙得晚了他都在那休息。
等到家了,冯月出先给宋青莲盖好被子,然后把她脖子上的红领巾解下来妥帖放到盒子里,她宝贝得很,要是不小心压皱了明早起来好不开心了,那种微小的,不放在心上的,让小孩子不高兴的事儿冯月出从来不做。
再然后是宋行简,宋行简闭着眼睛时候显得很乖巧,冯月出用湿毛巾擦了擦他的脸和脖子,关上窗户,吹不着风,红疹少了一些,纤长的睫毛安静垂着,鼻梁那样的挺直,嘴唇偏薄,唇峰很尖锐,显得很精致,冯月出伸手点了点。
他怎么不显老呢。
他怎么总是皱着眉。
宋行简最近工作上出了一点问题,冯月出问,他也不爱说,只让她别担心,最后还是从他同事嘴里打听出一点,也不全。
他工作上出了个重大失误,事儿虽然不是他干的,但他作为局里一把手,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明晃晃的管理失职。
有人跑了,对,就是看押的犯人跑了,居然能让人跑了。
宋行简答应过那些上访的群众要在半年内翻案,不管怎样给他们个说法,前阵子临县煤矿出事,他趁着动荡时候抓了一个当年的负责人,有人愿意站出来指正他,证据越挖越心惊,就在关键时刻,这个重大犯罪嫌疑人跑了。
跑了,居然能让人跑了。
宋行简震怒,相关的人站了一长溜,最后查到当晚值班的民警上,他似乎不怕,也是,没准儿就他放的呢,但没有证据。
但不论有没有这也是重大工作失职,加之他之前的工作上也有不少问题,群众反馈不好,还有酒后值班擅离岗位之类的,宋行简坚持直接开除公职,清除出公安机关。
郑书记不赞成,他说这事儿可大可小,本来小十年的案子就没有翻出来的必要,也不归公安局管,再说只是个嫌疑人而已,抓住就行了,而且谁也不是神仙,都有犯错的时候,应该再给小同志个机会,顶多给个警告处分,再不就调离一线,去看守所或者档案室。
宋行简不同意。
郑书记手里的茶杯就不小心掉到地上,一杯滚烫的热茶全撒旁边人鞋上了,他们俩明面上也闹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