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沈葭听出话中别音,眉间浮起忧色:“那你这次随拓摩回大胤是……”
  “三姐姐。”沈绾斟酌半日,艰涩开口:“我知道晋王是你生父,可如今于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沈葭的脸色在听到“生父”二字后陡然一僵,随后释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从他抛弃我和母亲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我父亲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想做什么,就好好去做,不用顾忌我。”她的语气依旧温婉,可依旧掩不住眸底哀戚。
  沈绾抑住眼底酸疼,点了点头。
  “阿鸾。”沈葭张着一双空洞的眸子,神色怅然:“这几日我时常感觉恍惚,好像一切只是场噩梦。你说这辈子,我们还能回家吗?”
  沈绾抹去眼角晶莹,拉着沈葭出了营帐。
  碧空如洗,举目苍茫,她指着天际一群南飞的大雁轻声道:“三姐姐,你听见大雁的声音吗?它们飞翔的方向,就是大胤的方向,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
  不是以亡国俘虏,而是以真正主人的身份。
  “嗯。”沈葭脸上浮起向往,她握紧沈绾手心,浅浅笑道:“我们都会回去的。”
  第7章
  鼓角齐鸣,拓摩大军一路浩浩荡荡,驶向雁鸣关。
  当初拓摩的驻扎之地在漠云十二州最北边,其余十一州均分布在东南、西南两侧,且有大胤重将把守,只要一路向南撕开一道裂口,一鼓作气破了雁鸣关卡,那胤都便如囊中之物。
  当初耶齐格与晋王里应外合,诱使胤帝在雁鸣关下一决胜负,走的就是由北向南的路线。可是如今晋王早有防备,整个关外防线固若金汤,已不像当初那样轻易可破。
  “军师,依你看接下来我们该沿哪条路线行进?”
  耶齐格勒马止步,率众人停在一处高地,举目望去,边境城池尽入眼底,灰蒙蒙的石墙宛如一条长龙镶嵌在地平线上。
  代鄯道:“属下认为,漠云十二州易守难攻,切不可操之过急。”
  “咱们准备这么久,等得就是这一天!”耶齐雷不以为然,大声道:“拓汗,让我亲率一支骑军,三日内定能拿下两座城池,打得那些胤军抱头鼠窜!”
  “王爷此言差矣。”代鄯泰然自若,煦煦然道:“巴泰王骁勇,两座城池自然不在话下,可咱们的目标是胤都,为了区区两座城池打草惊蛇,岂非因小失大?”
  “那你说如何!”耶齐雷扬鞭忿忿。
  谢翊自身后悠悠道:“兵法有云:必胜之术,合变之形,妙在于乘。”
  耶齐雷不耐烦皱眉:“别跟我整那些弯弯绕,老子听不懂!”
  代鄯瞥了眼谢翊,心领神会,淡然一笑:“将军的意思是,作战之要,在于乘敌之隙,即便对方坚不可摧,咱们也可制造些战机。”
  说着,展开手中舆图,指着其中几处地标侃侃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属下以为,我军一路来声势浩大,大胤定会严防死守,如今兵临城下可先暂且缓兵几日,以此消磨对方气势,如此一来既可打乱敌方阵脚,让其摸不准我们动向,不敢冒然出兵,也可借此机会暗渡陈仓。
  我们可暗地兵分三路,一路沿西南游击,主要牵制住西三城;主力大军则向东南行进,借东厥之力双向夹击,让其误以我军借东南路径入关;而这最后一路则瞄准时机,趁其不备沿南猛攻,只要短时间内东西两侧无兵前来救援,雁鸣关指日可破。”
  “好!”耶齐格眼睛一亮,双目灼灼:“军师所言真可谓妙计!那就请巴泰王领一路兵西进,至少在三日内牵制住西三城,让他们派不出援兵。阿烈则率主力向东,东厥王乃本汗岳丈,前日本汗已发出手信让其待命,如此一来联合东厥之力,自可将东南五城尽收囊中,本汗则亲自率兵南进。此次,定要攻破雁鸣关!”
  “是!”众人领命。
  谢翊的亲兵训练有素,沿东南路径在傍晚时分抵达城下,与此同时,东厥王收到耶齐格手书自东线发兵,早已在边境待命。
  “烈将军!”东厥王驾着黑骢战马,于猎猎北风中热情招呼:“我们又见面了!”
  谢翊旋身下马,向东厥王行了个晚辈礼,“汗王亲自率兵助阵,我代拓汗拜谢。”
  东厥王朗声大笑,指着身侧一位少年道:“这是我儿乌图,此次随我们一同出征。”
  身旁的少年一身劲装,面容清秀,一举一动间神采飞扬,毫不掩饰打量着谢翊。
  谢翊瞥了少年一眼,淡淡点头。
  东厥王对少年道:“烈将军熟知兵法,年少有为,上次雁鸣关一役打得实在漂亮,此番你可要好好观摩,要不是……”说到这,忙止了话音,转头望向谢翊,“罢了罢了,此番咱们两族联手,定能大获全胜!”
  两军当晚在城郊扎营,谢翊与东厥王商议下明日战术,便回了营帐,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站着一人。
  东厥少年双手抱前站在营帐外,一双星眸敏锐落在谢翊身后,那人一身士兵装扮,手里端着水盆跟随颀长身影一前一后走进帘帐。
  只是……这士兵的个头似乎过于娇小了些,身板也十分单薄。
  “这位兄弟,请问刚才随将军进帐的那位小兄弟是什么人?”乌图一脸亲和,与守营士兵搭话。
  对方见是东厥王子,丝毫不敢怠慢,忙解释:“那是咱们将军的亲信,专门贴身伺候的。”
  乌图笑笑:“瞧着背影瘦小得很,能保护将军吗?”
  那士兵挠挠脑袋:“王子有所不知,将军只让他近身伺候,守卫的活都是我们来做。”
  “这样啊……”乌图眯起眼,若有所思。
  “我听说……”旁边一名士兵见状,也低声凑过来:“将军每晚都让他守夜,他也从不和其他士兵住一起,你说将军会不会……”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敢继续说下去。那意味深长的表情落在乌图眼里,让他暗暗挑了挑眉梢。
  沈绾进帐后将水盆放下,取来棉巾帕子沾水拧干,服侍谢翊擦脸。
  自从她随军以来,一直思考接来下该如何布棋。为父皇报仇自是第一要务,可若是任由拓摩攻城略地,即使杀了晋王,她也会成为大胤的罪人。让她眼睁睁看着拓摩军队攻打大胤百姓,她自问做不到。
  “怎么?”男人目光锐利,一眼看穿她的重重心事,“后悔了?跟随敌军部队攻打故国,这种滋味应该不好受。”
  谢翊负手而立,摇曳的烛火在眼底生起幽光,“我之前劝过你,你却一定要跟来。”
  他面前是一张巨大的舆图,整个胤都连同漠云十二州全部映在眼底。
  沈绾抬起头,视线随之落在舆图上,忽而一顿。
  她若是能离开……
  “将军。”沈绾婉顺低眉,像只无辜的小猫咪,“明日是要正式开战了吗?”
  谢翊低低嗯了声,目光从舆图落到她身上,一身兵士男装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将她的身板衬得越发瘦小,加上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一举一动间让人怜爱得紧。
  “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怕是无暇顾及你。明日你便留在后方,我会派几人保护你。”
  沈绾摇头:“妾身既然跟来,便不愿成为将军的负担。妾身会保护好自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骨牌,双手奉上,“有件东西一直想还给将军。”
  描金令牌在烛光下闪着光泽,谢翊接过在手里摩挲几下,重又丢进她怀里,“这东西你暂且收着,战场上我不能时刻保护你,有它在手,我也可安心些。”
  沈绾眼底闪过暗芒,又不动声色掩去,柔声道谢。
  见谢翊面有倦色,沈绾转身铺好床铺,体贴提醒:“将军累了,该歇息了。”
  谢翊见她一脸乖巧顺从,心里没来由一堵,又不好说什么,任由她服侍自己就寝。战地营帐简陋,不过一张绒皮铺就的床榻,谢翊躺下后扫视她一眼,继而长臂一揽,将人拦腰抱入怀中。
  “将军……”沈绾被吓了一跳,抬手想要挣开,可铁掌像是牢牢焊在腰间,让她动不得分毫。
  “别动。”男人声音低沉,自后脑上方传来。
  沈绾索性不再挣扎,任由男人抱着,紧实滚烫的胸膛贴在后背,沈绾甚至可以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刚要合上沉重的眼皮,忽听男人在身后轻叹了声:“阿鸾,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绾身子一僵。
  帐内熄了几盏烛火,光线昏暗,明知他看不见,可她还是浅浅扯了扯唇角,“将军在说什么?”
  谢翊没有回答,自顾道:“有些事情你若说出来,焉知我不会帮你?”
  沈绾心中冷嗤,帮她?她沦落至今,一半是拜他所赐,她日夜所思所想,岂是他帮得了的?
  “时辰不早了,将军睡吧。”沈绾合上水眸,一声低叹落在耳旁,若有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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