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身后人不再说话,只静静拥着她,一夜无梦。
  **
  整装待发的队伍伴着金鸣号角奔向城下,一时间战马嘶鸣声、刀剑摩擦声、士兵嘶吼声交织一片。
  沈绾听了谢翊的话留守后方,战场尘土飞扬,被北风恣意一搅,吹得她眼底又涩又疼。
  她站在营帐外,脑海里仔细复盘昨晚记下的舆图,对身侧几名留守士兵道:“眼下战况胶着,将军命我去前方探查其他路线,你们几个不必跟着我。”
  士兵们面面相觑,尚在犹疑,沈绾忽从袖中取出骨牌,凛声道:“此乃将军之命,尔等照办就是。”
  士兵们虽不太懂沈绾文邹邹的话,但还是被她凛然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都不敢多言。何况留守后方照看一个瘦弱小兵本就令他们感到不解,这会既有将军令牌,他们自然不会违逆。
  沈绾深呼了口气,果断牵出战马。她自小马术练得极好,脚踩马镫轻盈骑上马背,手心缰绳一紧,马儿便如离弦之箭飞奔出去。
  快点,再快点!
  她像只飞离囚笼的鸟儿,全力奔赴自由的方向。头也不回跑了几里路,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她立刻掉转马头,转向西南方向。
  那里有座山,原叫燕衹山,因山上种满血皮槭,一到秋末初冬之际,满山艳红一片,远远望去,像女子搽了胭脂一般。幼时她随父皇来边境巡视,见到此景一时心血来潮便改名叫“胭脂山”。
  若是她没记错,胭脂山山脉连接东部和南部两座城池,如果从山中穿行,便可抄近道进入蓟州城,那是雁鸣关南部守卫胤都的一道重要城池,也是漠云十二州中极为重要的关卡。
  那里的总兵杨廷忠乃父皇的结义兄弟,早年八王夺嫡,正是杨廷忠和几名心腹为父皇杀出一条血路,如今他定然不知父皇身死真相,若是找他求助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打定主意,沈绾马不停蹄,待赶到胭脂山脚下时,万里无云的天空已不知何时布满铅云。
  滚滚闷雷自天际袭来,这是要落雨了。
  【作者有话说】
  士兵(小声蛐蛐):将军似有龙阳之好?
  谢翊(黑脸):……
  女鹅开始跑路啦!
  第8章
  赶山路最怕恶劣天气,风急雨骤,山路湿滑,难免会出意外。可沈绾顾不得许多,勒紧缰绳直往山上走。
  雨丝初时细密如针,水雾般打湿眉角衣衫,可随着天色渐暗,密密扎扎的雨滴便化作噼啪豆珠,哗啦啦响成一片。
  沈绾抹了把脸,视线快要被水柱模糊,她只好放缓步子,牵着马小心翼翼摸索。她这辈子没走过几回山路,山中树木茂盛,遮天蔽日,眼下更是无法辨清方位,她只能凭借直觉一路往前,生怕一旦停下,又会重入牢笼。
  冰雨打湿衣料,传来透骨寒意,沈绾猛一哆嗦,打了个喷嚏。她自小身娇体贵,哪怕轻咳几声,太医院都要忙个不停,可自从被俘,什么样的苦她似乎都吃尽了。
  她先前染了两次风寒,尚未大好,如今再一淋雨,这副身子也不知能撑多久,她暗暗咬了咬牙,步子未停片刻。
  山路人迹罕至,被雨水这么一浇,泥土石块松软一片,顺坡而下。
  “啊——”
  沈绾一个不留神,脚下骤然一滑,缰绳自掌心脱离,重心极度失控带来前所未有的慌乱,她好似掉入了一个巨大漩涡,沿着山坡直直滚下。
  **
  这场骤雨加速了战争进程,不过短短两个时辰,谢翊等人便成功拿下一座城池。
  大军入城,乌图意气风发跟在谢翊身后,却不见这个在战场上英勇神武的男人有半分喜悦。
  他上前几步与他并肩搭话:“烈将军看着似乎不太高兴?咱们方才可是大获全胜啊!”
  谢翊神色无波,低冷的声音在雨声中愈发深沉:“中原有句古诗:一将功成万骨枯。既是战争,总有胜败两方,可无论哪一方获胜,都会有人为此丢了性命,不论是将士还是百姓,只不过是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乌图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些,眸中闪过意外:“想不到烈将军一路骁勇,竟会有这番胸襟?”
  谢翊没有继续搭话,随军步入城内,他军纪严明,下令不准肆意屠戮百姓,所以并未在城中引起多大骚动。
  乌图一路跟在他身后,好不容易安顿下大军,二人换下干净衣物在廊下等雨渐停。
  “烈将军,你似乎对中原文化多有研究,可是早年在那里待过几年的缘故?”乌图立在他身侧,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谢翊心不在焉应了声。他此刻一门心思皆在城外守军,虽已派人前去通传,可心头总隐隐觉得有些失重。
  那位小帝姬身子不好,可别因这场雨又添了新症。
  心下越想越焦闷,忽觉有人凑了上来,“烈将军,这大冷天的,你怎么出了一头汗?”
  乌图随手取来干净帕子给他擦拭额角,也许只是随手一动,可他靠得过于近,近到谢翊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白皙细腻的皮肤,几滴水珠沿着修长脖颈流入他的领口……
  谢翊眉头一蹙,忽地后退几步,“我自己来。”
  乌图不甚在意笑了笑,任他接过帕子。
  “报——”
  一士兵匆忙赶来,谢翊认出,这是他安排给沈绾的守卫。
  男人的脸色在听到守卫说出沈绾失踪后,一瞬间黑沉下去,墨黑的瞳仁隐隐反着怒火幽光,周身气压寒凝骤结,令人却步。
  修长骨节隐隐泛白,手背青筋隆起,男人满脸阴鸷,蓦地低嗤出声。
  她还真有胆量!
  谢翊很快捋清思路,她既然出逃,必然是回大胤,可边境四周皆是战火,若想找出一条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在最快时间入城的路线,就只有……
  “去把舆图拿来。”男人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上下翻飞的衣摆随着阔步迈入房中。
  他死死盯着舆图,视线倏然一顿,“这种天气她走不远,沿此山一路向南去寻,活要见人,死要……”
  一向清冷的眼尾染上一抹猩红,不可遏制的怒意从胸腔挤出:“快去!”
  “是!”守卫得了令,再也不敢耽搁。
  **
  骤雨终于停歇,黏腻湿滑的触感在沈绾脸颊来回舔舐,终于把她从混沌意识中拉出。
  入目是一片半人高的草丛,天空依旧灰暗,铅云将散未散,红鬃马在耳边扑哧出两声热气。这匹马是谢翊亲自为她选的,性格温顺且聪慧认主,重要的是脚力和负重都十分出色,想来是她滑落山坡时马儿也跟着跑了下来。
  她拍了拍马儿鬃毛,翻身爬起,后背和四肢都隐隐传来钝痛,身上淤青和擦伤肯定不会少,可她无暇顾及,踩着马镫爬上马背,大概辨认下方向后继续行进。
  天将擦黑,终于在山脚下看到一处城楼的影子。明黄的灯笼高高挂在檐下,依稀可辨出“蓟州”二字。
  “什么人!”还未靠近城门,早有守城士兵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人一骑。
  弓弦紧绷,箭镞瞄准瘦小人影,蓄势待发。沈绾于城下勒紧缰绳,马蹄止步,她虽已精疲力尽,可还是竭力高喊了声:“我乃大胤昭宁帝姬,要见杨廷忠杨总兵!”
  城楼士兵私语片刻,立即有人下去通报。
  不多时,巍峨城门开了条缝,一队骑兵自门内驶出,为首者豹眼长髯,身材魁梧,通身方正肃清,自有一番气度。
  “杨总兵。”
  火把照亮女子容颜,蓬乱发丝黏在耳边,泥浆尘土落了满身,虽狼狈至极,可依旧不掩女子俏丽的轮廓。
  杨廷忠蓦然一惊:“真的是小殿下!”年年回胤都述职,他是看着沈绾长大的。
  连忙将人带回城内,沈绾入城后简单梳洗一番,将在拓摩之事一一告知。
  “什么!是晋王勾结拓奴,又害得陛下惨死?”杨廷忠讶然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沈绾恳切道:“杨总兵,我知你是父皇最信赖的臣子,晋王他通敌卖国,谋权篡位,此番若能成功击退拓奴,恳请杨总兵助我回京,将真相告知朝野,大白天下,否则我如何告慰父皇亡魂?”
  杨廷忠深深看了沈绾一眼,眸色晦暗,“小殿下,眼下最重要的乃是击退拓奴,守住雁鸣关。既然我们已经知晓拓摩计划,那老夫便连夜飞鸽传书回京,请朝廷派兵支援。”
  沈绾敏锐察觉出杨廷忠有意回避,沉声追问:“杨总兵的意思是……依旧尊晋王为君?”
  “那小殿下以为该当如何?”杨廷忠叹了口气,肃然道:“眼下大胤不能乱,总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若是此番不能成功击退拓奴,雁鸣关一旦攻破,大胤亡国只是时间问题,咱们现在所谈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可若是此战咱们胜了……”
  杨廷忠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幽光:“那晋王可以说是挽大厦之将倾的圣主……”
  沈绾立即反驳:“此等忘恩负义、杀兄篡位之人,何谈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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