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梧桐苑的杂物房里废铁极多,除了铁匠的手工费,倒也花不了几个钱。
  至于烧炭用的木柴,后院这成片的果林便是上好的原料。
  自从自己能烧炭了之后,东上房的地龙都是烧两个,昼夜不停,屋里一进去,暖和的就跟春天一样。
  但按理说烧了这么些天,这炭火应当是够过冬的了,谁成想这馒头竟跟上瘾了似的,见天儿的往后院跑,一待就是大半天。
  馒头见阿满过来,拍了拍手里的灰,随即又深深叹了口气,“还不够,程先生说公子的畏寒之症随着年岁见长会越发严重,今年冬天又来得早,我怕……”
  怕什么,馒头没有明说,但阿满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原本还满脸笑意的阿满,现下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年一岁,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喜事,但对于公子,却是催命符。
  “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阿满问。
  公子这样好的人,怎能就这样英年早逝。
  馒头摇摇头,“程先生的师父曾是大晟人人皆知的名医,程先生继承了他的衣钵,又曾在宫里侍奉龙体,只是年岁大了,这才退下来。”
  当年公子中毒后,无数大夫都束手无策,侯爷为此还专门求到皇上面前,请太医令出手,可都没有办法。最后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到的程先生,这才保住了公子的一条命。
  本来程先生用银针将毒药大部分封在了公子腿伤,后续再用药调理,那怕是一辈子坐着轮椅,活到五六十岁总是没问题的,不曾想在公子二十岁那年,侯爷所在的梧桐苑失了火,公子不顾自己的腿进去救人,致使银针移位,毒性扩散。
  最终,公子因为那场火灾只有几年好活,侯爷也因为在那场火中烧伤严重,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
  所以说,程先生都说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阿满深深的叹了口,也不再打搅馒头烧炭。
  两人静默着,对着冒烟的铁盒子发呆,许久后,阿满才终于回过神来,呼出一口白气,“我先去做饭了。”
  下午,天气阴沉的越发厉害。
  阿满站在窗前,看着外头飘飞的明霜,心中担忧更甚。
  早在入秋后,阿满就开始置办过冬的棉衣棉被。
  她知道邕州冬天冷,所以都是按最厚的置办的。可今年的冬,似乎比以往要更冷一些。
  阿满关上窗户转身回访,桌上的笸箩里,是她新为傅云修做的一双羊皮护膝。傅宝正窝在上面,用它的三瓣嘴用力的嗅着。
  阿满上前,将傅宝抱开。拿起一只还未完工的护膝。
  小羊羔的皮毛,十分柔软保暖,处理的很干净,并没有什么异味。
  但阿满见过傅云修受寒后腿疾发作的模样……
  不够,还是不够……
  阿满快步走到床前,从床下拉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枚铜钱。
  阿满将铜钱尽数倒在床上,扣开下面的暗格,几枚碎银子静静的躺着红布上面。
  这是阿满这大半年卖菜卖胭脂攒下的钱。
  阿满数了数,差不多有五两多。
  五两,便是最普通的狐皮大氅,也差不多得三十多四十两银子了。
  这些钱,实在少的可怜。
  阿满又从床下拿出另一个匣子。
  那里头装着的,是家里的钱。
  前些时候制作冬衣花去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三十多两。
  三十多两,买个狐皮大氅是够的,可花完了呢?
  难不成再让公子画画去挣吗?
  前些日子为这那《春江花月图》的最后打磨,公子可谓是废寝忘食,人都瘦了。而现在天一冷了,公子精神头儿就更差了,阿满实在不愿意。
  罢了,实在不行,就还是弄个羊皮大氅吧,只是听着不好听,但一样保暖。
  阿满存了这个心,此后两天在卖胭脂的时候,她也特意去成衣店打听过。
  那些已经制好的羊皮大氅,少说也得十两银子。
  原本是不值这么多的,只是今年冬天来得早,有些地方早早下了雪,山路封死,进不了山,猎不到猎物。这些成衣店便坐地起价,连带着羊皮价格都贵了。
  阿满连着看了好几家店,都没看到满意的。
  那些价格低的,做工太差不说还有味道,而做工好的,她的钱袋子又不允许。
  就在阿满陷入两难境地,思考到底如何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鬼鬼祟祟的拦住了她的去路,“小娘子,这边说话。”
  阿满刚想反驳自己并未成婚,不必叫她小娘子时,却见这人畏畏缩缩,下意识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
  阿满并未听他的到一旁去,而是直接询问,“有事儿?”
  那人见阿满不远走,倒也不强求,说:“我都跟了你好几家了,见你一直在买羊皮大氅,我这有上好的硝制好的羊皮,你要不要?”
  “羊皮?”阿满心存怀疑,“既然是上好的,怎么不卖给成衣店?”
  “嗐,”说起这事儿,那买羊皮的也是义愤填膺,“成衣店的那群王八蛋,别看一天天的生意好,对我们这些供货的买家可抠门着呢,送上去的羊皮,不是说这儿薄厚不均匀,就是说那儿裁剪不规则,一番挑拣下来,到我们手也得不了几个银子。”
  他们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到头来,到手的银子也就刚够个本儿。如此一来,倒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出售呢,虽然麻烦些,但至少银子能多些。
  出门在外,谁还不是为了那钱呐。
  阿满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
  可对方人高马大的,她一个弱女子,实在不敢与他有过多牵扯。
  “那这样吧,明日还是在此时此地,你带羊皮过来我验验货,若是真如你所说是上等的好羊皮,我便拿四张。
  公子那身形,四张羊皮应当是够了。
  男人闻言,也顿时眉开眼笑,“那行,那就明日此时此地,我带羊皮过来,你若是真心想要,我给你便宜些。”
  说好后,两人便各自离开。
  羊皮的事儿暂时有了眉目,阿满心下也安定了些,继续走街串巷卖了会儿胭脂,这才回了家。
  吃过晚饭后,待傅云修睡下,阿满将馒头叫到一边,说了这事儿。
  虽说现在朗朗乾坤,但阿满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打算叫上馒头给自己作伴。
  馒头听说阿满要自己买羊皮制大氅,也是十分不理解,“何必这么麻烦,买一个现成的不是更方便。”
  馒头说完,又看着阿满略显为难的表情,又明白过来,“是不是银子……”
  阿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今年冬日来得早,成衣店趁此涨价,而且外面买的,保不准是用什么样儿的皮子做的,还不如我自己做,便宜又暖和。”
  馒头知道阿满这是嘴硬,自公子接了吴老爷的画作后,家里便没有进账了。虽说先前的画也买了点钱,可这几个月的吃穿用度,那一样不得花钱。
  他和公子倒是甩手掌柜了,倒难为了阿满操持这些。
  “实在不行,我再多烧些木炭去外面卖吧,能赚一点是一点。”馒头说。
  “还是算了吧,”阿满一口回绝道:“这几日公子身子不爽利,家里还是离不开人的,而且你出去卖炭,能瞒得过公子?”
  到时候,公子势必会起疑心。以公子的聪明才智,定会知道家里缺钱了,若到时候他又重操画笔……
  虽说卖往书铺的画不必像吴老爷的画那般精细,可到底是耗费心力。
  而且如今街上卖炭的不少,炭的价格低,馒头就算是彻夜不眠的烧炭,怕是也卖不了几个钱。
  “家里银子还有三十多两,过完这个冬天是没有问题的。”
  馒头想了想,似乎阿满说的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那行,等明日你去的时候,我跟你一块儿。”
  翌日,阿满按照约定的时间,和馒头一块儿到了约定的地点,男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男人百无聊赖的蹲在马路牙子上,在他身边,是两个大箩筐,盖着盖子,阿满猜测,里面应该是男人说的羊皮。
  看见阿满过来,他立马站起身,脸上堆着笑,“哟,小娘子来了。”
  说完,他又看向阿满身边的馒头,“这位是?”
  “哦,这是我请来帮忙的,四张羊皮,我也抬不动不是。”阿满说。
  男人闻言,深深的看了馒头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转头打开了箩筐的盖子,“你瞧瞧,都是给你挑的上好的羊皮。”
  男人将捆在一块儿的羊皮拿出来抖开,如他所言,处理的很是干净,便是捂了这么久,阿满也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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