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虚白俗名姓庄,那么小时、虚白和庄重一他们三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一团迷雾缭绕在陈问心头。
这一天,小庄怀抱这一堆草回来,脸和手都带着一些擦伤,衣角处湿了些雪水,还沾了些草絮。
今时不同往日,岁岁已能正确地把握纸笔,笔墨落在尺素上,字迹小巧工整,他将笔轻轻搁置在纸旁,而后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小庄走过去张开手。
“小庄哥哥,我来拿。”
小庄摇头拒绝,“这些草的根上有刺,不小心就会被划伤。”
岁岁垂下手,黯淡地说:“好吧。”
如果他受伤了,小庄哥哥就要给他上药,那么药草就会减少,药草少了,小庄哥哥就要去山上重新采摘了,那会更危险。
小庄指挥岁岁从架子上拿杵臼和瓦罐给他,他弯腰将黄草轻置屋檐下,草上还带着些雪露,一碰到土地就化了。
岁岁蹲下来下意识地问:“这是用来治什么的?”
小庄道:“这不是用来治病的。”
岁岁这么问也无可厚非,在他的记忆里,小庄哥哥带回来的草药通常都带有治病的功效。他很有探究欲,“那这是什么草?做什么的?”
小庄将一部分草药放入石臼里,拿起杵捣起来,“我也说不清它叫什么,但我前几日发现它可以隐去纸上的笔墨,有了这个的话,以后写过的纸就可以循环使用了。”
陈问竖起耳朵,他还没忘了自己来到这个村子的真正目的,莫非那空白信纸上的字就是被这种草药给抹去了。
“好耶好耶。”岁岁欢呼,片刻他又担心起来,“那要是岁岁不小心把重要的东西消灭了怎么办?”
小庄将捣出来的黄汁倒入罐子里,道:“不用担心,我亦有解决之法。万物相生相克,这草根正是解药,草根里挤出来的绿汁可以中和黄汁,到时候字就会慢慢浮现回来。”
陈问死死盯住药草,这或许就是解开空白信纸的关键。他试图把它完全印在自己的脑海中,草叶有几片,草根有几条,一点细节也不漏。
“岁岁,你的生辰马上要到了,有想要的生辰礼吗?”小庄将罐子封好问道。
岁岁最爱的还是糖人,“糖人!”
小庄抱起他走进屋里,关上门阻挡冷风,笑问:“确定要糖人吗?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最好运的日子哦。”
岁岁伸出四个手指道:“那岁岁要四个糖人。”
“为什么是四个糖人?”小庄颇为好奇。
岁岁道:“小时哥哥一个,小庄哥哥一个,岁岁两个。”
灶炉上还烧着些热水,小庄将还温热的水舀出来,打在盆里,将巾帕浸湿。他从水里掏出暖和的巾帕拧干,轻轻擦拭岁岁的脸庞。
他将岁岁的话接下,“怎么还有我和小时的份呀?”
热气轻抚过脸庞,冲散眉间的冷凉,岁岁闭着眼说:“小庄哥哥说那是最好运的一天,所以,岁岁想将好运分给你们。”
小庄将巾帕再度沾湿,轻轻濡在他的指尖,指缝间更是心细,道:“原是这样,岁岁有心了。有了岁岁的好运,来年春天我们肯定更加幸运。”
岁岁重重“嗯”了一声。
陈问暗自祈祷:希望村子覆灭的那个初春再远点,让岁岁过一个幸福的生辰吧。
初春的前一天,一抹青烟似的绿从枝条里生长出,一直伸展到水面上,太阳悬在东天,暖起东风,不再是那般割人的模样,解冻的泥土带着点草木的微腥。
不出意外,今年的春天会很温暖,村子里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小鸡仔的绒毛渐渐褪去,也学着大鸡叫唤,炊烟从瓦缝钻出取代雪雾,稻种也奇迹般的活过冬日,撒进早就耕好的软泥里。
岁岁在屋里温书,门外一片吵闹,全是村子里的人来给小庄哥哥道谢的,门槛说不定都要被踏破了。
“小庄啊,多亏你了,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偿还你的恩情。”
“是啊,你和我们不同,本不该困在这里,都是为了我们。”
小庄道:“别这么说,当初多亏各位救我一命,我报恩也是应当的。”
“不不不,我们的恩情你早就还完了,而你的我们怕是此生也还不完了。”
“若有以后,小庄兄弟,你就离了村子吧……”
岁岁躲在门后偷听,握着门框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他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他们好像亏欠小庄哥哥很多,并且小庄哥哥还要离开村子,他不想与哥哥分开。
晚云收,残阳挂,紫电闪,夜风啸。
与早上的好光景天差地别。
小庄麻溜地收起晒着的衣裳,以防被突如其来的雨淋湿,岁岁蹲坐在小凳上注视着小庄的背影。
他的头突然被小时拍了一下,“吃饭。”
岁岁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庄,“我想等小庄哥哥一起吃。”
陈问知道岁岁在害怕,怕虚白不在他的视线里就会消失不见。
天空越来越黑,黑到一粒星月都瞧不见,屋里的蜡烛竟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亮。雨点像墨从天上泼下来,逐渐染黑大地。
雨越下越重,小小的屋檐在暴雨中摇摇欲坠。
陈问的心一寸寸沉下去,看来导致村子覆灭的灾难正是今年的初春。
狂风将暴雨疯甩到小窗、屋顶、和土墙上,岁岁有些害怕,窝在小庄的怀里。小庄眉头紧锁,这雨未免下得太大了些,他怕会把刚播种的稻种给冲刷走。小时倒是最稳定的那个,还在研究着那些阵法。
“小庄哥哥我好害怕。”岁岁抱着他的腰说。
小庄轻抚他的背安慰,“没事的,这雨明早就不下了。”
或许是因为恐惧的原因,岁岁越发抓紧小庄,问道:“小庄哥哥会离开村子吗?我也要和小庄哥哥一起。”
小时泼他冷水:“你注定只能待在村子里。”
岁岁泪眼汪汪地抬头,“不是这样的对不对,岁岁也能下山。”
小庄警觉道:“岁岁下过山?”
那次他们是偷偷跟着小庄下的山,小时暗道不妙,可却没来得及阻止。
“嗯,岁岁不是故意下山的,小庄哥哥别生气。”岁岁祈求道。
小庄神色僵硬,扭头看向小时,面如死灰地问:“小时,岁岁说的是真的?”
小时一直都知道不能出村,只是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他强行将心镇下来,道:“对不起,是我怂恿岁岁去的。”
雨还在下,重重砸在地上,而小庄的心乃至五脏六腑全都失重跌入深渊。他猛地起身就要出门,门才开了一个小缝,雨丝就似飞叶刮进来,刮得满脸是血。
岁岁扑过来,大哭地抱住他的腿,“哥哥,不要离开,不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院子里积了些水,已经漫延到屋檐下的台阶上,冷风闯进来灭了蜡烛,天地间最后一丝光被吞噬。
怪不得这雨下得大,怪不得天黑得像瞎了一样,原来是被发现了。
小庄满脸的雨水,但谁又说得准那里面没有混着泪水。
那一天,凡人束手无策,小庄只是抱着岁岁和小时,尽力在天亮之前哄他们入睡,尽量让他们轻松一些,不那么痛苦。
“睡吧,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雨滴轰隆轰隆,岁岁却还能慢慢阖上了双眼,临睡前,他听到很轻的一声,“岁岁生辰快乐,岁岁平安。”
那一晚过后,陈问终于明晓“咕嘟咕嘟”的声音是什么了,它并不是水烧开声音,而是人被淹死,发出的求救声,而肉香是人体被雷击中后熟透的味道。
所谓天灾,不过是天道暂时把“希望”二字轻飘飘抹去罢。
陈问湿着眼眶醒来,岁岁终究没度过他的生辰。
“你醒了!”一道风随之而来呼啸,“快来帮忙。”
陈问提起心神,四周黑影乱窜,阴风阵阵,他才惊觉这些灵魂已然变得狂躁黑化,陈问紧忙大喊:“千万别伤到他们。”
第72章 变故陡生一人伤
现场一阵暴动, 可怖程度堪比百鬼夜行。天上无月,但月光村似是平地起月光,借着这淡薄的光芒, 陈问依稀可见十几条厉魂蠕动地朝他们爬过来。
毫无人气的村子,此时竟是活了起来,河水逆流而上, 枯井里头涌出黑水,无论是草影还是房影都幽幽动了起来,丝毫不符合常理。
只有岁岁小小的一片魂茫然呆滞待在屏障内。
陈问看着啃食屏障的厉魂问:“这些鬼怎么突然生气了?”
祁渡在身后环着他道:“你昏过去之后,虚白给他们诵经超度, 便这样了。”
虚白开着屏护将众人笼罩住, 一人挡在最前面, 颇为歉疚地说:“是小僧的错。”
陈问靠着祁渡的手站起来,他跺了跺脚,脚感到实地后, 他快步走到虚白身旁, 语气坚定道:“不怪你,你没错。”
虚白的青丝在风中飘扬, 他的手往上抬起, 却又放下,他移过眼神凝视陈问,敛眸道:“谢谢你,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