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曲桴生的咳嗽渐渐好转,只是偶尔还会在夜里咳醒。每次她都尽量放轻动作,怕吵醒隔壁宿舍的宁晚枫。可第二天早上,总会在书桌上发现一杯温好的蜂蜜水,旁边压着张便签,是宁晚枫娟秀的字迹:“昨晚听见你咳嗽了,蜂蜜水润喉,记得喝。”
这天晚上,曲桴生又被一阵咳嗽惊醒,她披衣下床,想去走廊透透气,刚打开门,就看见宁晚枫站在楼道里,穿着单薄的睡衣,手里拿着个保温杯。
“又咳了?”她快步走过来,把保温杯递给曲桴生,“刚给你热的梨水,快喝点。”
曲桴生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心里,烫得她眼眶发湿。“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总想着你会不会咳醒。”宁晚枫拉着她往楼梯间走,那里有暖气,“陪你坐会儿吧,你一个人在这儿咳,我在宿舍也惦记。”
两人坐在楼梯台阶上,分享着一杯梨水。窗外的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曲桴生小口喝着梨水,甜润的味道滑过喉咙,痒意减轻了不少。
“其实……”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清晰,“我以前生病,从来没人这么盯着我吃药。”
父亲总是忙,后妈想关心又怕她不领情,久而久之,她早就习惯了自己扛着。发烧了就自己去买药,咳嗽了就多喝热水,实在撑不住了才会说一声,换来的也不过是“多休息”三个字。
宁晚枫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曲桴生的手指很凉,大概是刚才咳得厉害,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以后有我呢。”宁晚枫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曲桴生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不管是咳嗽还是发烧,不管是小感冒还是大毛病,我都盯着你,直到你好为止。”
曲桴生转过头,看见宁晚枫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盛着整片星空。喉咙里的痒意再次涌上来,她却没再躲,任由咳嗽声轻轻响起,这次,宁晚枫就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陪着她,像握住了一整个温暖的春天。
咳嗽声渐渐停了,两人还坐在楼梯间,谁都没说话。
以后还会生病,还会咳嗽,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有她递过来的药,有她熬的汤,有她那句“我陪着你”,好像再难捱的日子,也能笑着撑过去。
窗外的月光移过气窗,在地上投下新的光斑。曲桴生握紧了宁晚枫的手,在心里悄悄说了声“谢谢”。我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妈妈,那时候的你这么难受吗?那时候的你硬撑着陪伴我。
第55章 对决
系馆公告栏前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红底黑字的申报通知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宁晚枫踮着脚从攒动的人头里挤出半张脸,手指在公告上点了又点,转身时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物理系和汉语言系有合作名额!‘历史建筑保护与数字化’看这方向——”
她把手机里拍的通知照片怼到曲桴生眼前,指尖在“跨学科”三个字上画了个圈:“你负责数据,算结构稳定性、风化速率这些硬骨头;我来啃文字分析,扒史料、梳民俗、挖传说。完美分工,是不是?”
曲桴生刚结束拓扑学研讨会,脑子里还盘桓着克莱因瓶的空间结构。她盯着照片里的项目要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研讨会手册的边缘:“汉语言系的项目……我的算法能派上用场?”
“怎么不能?”宁晚枫拽着她往图书馆走,帆布包上挂着的银杏叶挂件晃来晃去,“上周去测绘颐和园石舫,老师傅说船身倾斜度每年都在变,却拿不出精确数据。你建个动态模型,不就能预测趋势了?再说——”
她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扫过曲桴生的耳廓,声音压得像说什么悄悄话:“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待在一块儿,不用你跑物理系,我窜图书馆,省多少路上的功夫?”
耳尖瞬间漫上热意,曲桴生挣了挣被攥着的手腕,没挣开。图书馆的冷气扑面而来时,她看着宁晚枫趴在检索台上翻找文献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复杂的算法公式,好像也能和泛黄的古籍生出些奇妙的联系。
申报书初稿改到第三版时,宁晚枫把一摞线装书往桌上一摊,指腹抚过“光绪年间修缮记录”几个蝇头小楷:“你看这记载,‘某年月日,风雨大作,塔刹倾三寸’。”
曲桴生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三条平行线,分别标注着“史料值”“现存值”“推测中间值”。“用三次样条插值。”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演算时的铅笔灰,“取道光、光绪、民国三个时间节点的测量数据,拟合曲线能算出最可能的原始值。”
宁晚枫看着她笔下跃动的公式,突然抓起红笔,在草稿纸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塔,塔尖特意歪出个俏皮的弧度:“这样就有画面了!你的数据是骨架,我的文字是皮肉,凑一起才是活生生的历史。”
曲桴生看着那抹突兀的红色,笔锋顿了顿。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草稿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公式的严谨和手绘小塔的灵动,竟奇异地融成了和谐的画面。
联合实验室的钥匙拿到手那天,宁晚枫抱着半人高的史料汇编闯进来,额角还沾着点灰。“从档案馆扒拉来的宝贝!”她把书一本本码在桌上,牛皮纸封面的《营造法式》《天工开物》排得整整齐齐,“你看这张清代工匠的施工日记,记着‘檐角起翘需借风力,三分人力七分天’——这哪是日记,分明是最早的流体力学观测!”
曲桴生正在调试激光测距仪,闻言回头,看见宁晚枫正捧着泛黄的纸页,眼睛亮得像藏了团火。阳光和此刻一样,落在她发梢,镀上层毛茸茸的金边。
项目启动后的日子,实验室成了两人的第二个宿舍。宁晚枫的领地在靠窗的长桌,铺着蓝印花布桌布,堆满古籍和笔记本,每页都写得密密麻麻,页边还画着小插画——有时是曲桴生皱眉演算的侧影,有时是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讨论的简笔画。
曲桴生的地盘在对面的电脑前,三块显示屏并排亮着,左边是古建筑三维建模,中间是数据流图谱,右边是不断迭代的算法代码。深夜调试程序时,她总爱往宁晚枫那边瞥——台灯暖黄的光里,她正咬着笔杆翻书,发丝垂落在纸页上,像给古籍系了条柔软的丝带。
第一次争执爆发在某个雨夜。宁晚枫坚持要用《营造法式》里的“材分制”作为数据基准,曲桴生却认为激光扫描的现存数据更可靠。“文献里的‘一寸’和现在的一寸能一样吗?”曲桴生把打印好的对比表拍在桌上,表格边缘被她捏得发皱。
“可这是唯一能看到建造者原始意图的东西!”宁晚枫的声音也拔高了,眼眶因为激动微微发红,“你只信数据,根本不懂这些文字背后的匠心!就像看一幅画,你只算颜料的化学成分,却看不见画里的山河岁月!”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两人隔着摊开的文献对峙,谁也不肯退让。直到惊雷滚过,宁晚枫吓得瑟缩了一下,曲桴生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关了半扇窗。
“其实……”曲桴生先软了语气,把对比表重新理平,“可以做两个模型。一个用文献数据,一个用扫描数据,对比着来。”
宁晚枫的肩膀松了松,忽然“噗嗤”笑出声:“算你机灵。就当是我们俩的‘文理对决’。”她抓起红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大大的天平,左边写着“曲桴生的数字”,右边标着“宁晚枫的文字”,天平两端画得一样高。
那天深夜,曲桴生调试完两个模型的参数,转头看见宁晚枫趴在文献上睡着了,发间还别着支铅笔。她的笔记本摊在一旁,最后一页写着:“数字是冷的,文字是热的,要让它们在报告里握手言和。”
曲桴生走过去,轻轻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指尖拂过她散落的发丝时,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算法代码里,好像也悄悄融进了些温热的东西。
中期汇报那天,两人站在讲台上,默契得像排练过千百遍。宁晚枫用“乾隆年间工匠给塔刹系红绸求稳固”的传说引出主题,曲桴生紧接着调出动态模型,红色预警线精准地对应着传说里的风雨年份。
“看这组数据——”曲桴生点击鼠标,屏幕上弹出两条曲线,“蓝色是史料记载的修缮频率,红色是我们模拟的风化速率,重合度92%。”
宁晚枫立刻接话:“这说明古人的‘经验’,其实藏着科学逻辑。就像这本民国工匠日记里写的‘春防潮、夏防蛀’,和我们算出的木材腐蚀峰值时间完全吻合。”
台下的教授们低声讨论着,目光里带着赞许。走下台时,宁晚枫撞了撞曲桴生的胳膊,声音里满是得意:“瞧见没?最佳拍档,没人比我们更配。”
曲桴生看着她被舞台灯光映得发亮的侧脸,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们早已把彼此的节奏刻进了骨子里——她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数据支撑,她懂她哪些文字里藏着未说出口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