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卓云蔚没有接话,两根手指扣弄着毛毯的边缘,闷闷不乐。
荀还是只是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曲指弹了下他的额头:真无吩咐,这段时间朝廷事情颇多,皇帝怕自己压得太紧将某些人压反了,所以才急着将我找回来做了护宅神兽,你当我这只看门狗是白养的吗?
听见此话,卓云蔚看向荀还是,过了会儿嘟囔道:才不是看门狗呢,谁家的狗这么凶。
你家阁主我这么凶,赶紧赶你的马车去。荀还是耐心告罄,踹了卓云蔚一脚,我要休息,一会儿你做饭,要不到街上买点也行,左右那么大的宅子如今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人。
荀还是的宅邸既没什么怕偷,也没什么怕看的,从前因着有卓云蔚在,倒是留了几个杂役和一个厨子,而这次出门人走的太干净,穆则怕人走光了,剩下的厨子和杂役成了靶子,被什么人劫持带走以为能问出些秘密,或者为了膈应荀还是直接下了毒手,总归是谁都不想看见的场面,故而在离开前穆则就会将人遣散干净。
说来这杂役和厨子还是卓云蔚来了之后找的。
宅邸一如既往的空旷,荀还是径直回了内院。
院子里树上的桃花早已开尽,树叶葱郁,遮盖了小半个院子。
荀还是进门站在树下抬头看了两眼,卓云蔚停了马车进来时就见着这样一幕。
偌大的桃树下,一个修长纤瘦的身影仰头不知看向何物,因着今日穿着正式,头发同样高高竖起,苍白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亮,原本闲散的模样多了一点端庄。
阳光透过树木间的缝隙投射到荀还是的身上,柔和的光线下,他周身的轮廓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周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看起来是那样岁月静好。
卓云蔚有些不忍心打破这样的场景,即便看了再多次,他依旧会在不经意间被那张脸吸引,会出神,会想若是这个人没有进天枢阁会怎样,若是他身在富贵人家娇生惯养长大会怎样。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看起来再美好的一个人,他的双手依旧被鲜血浸满,身上带着数不清的罪孽。
卓云蔚不自觉地靠向一旁的柱子,半眯着眼睛,瞧着这一幕隐隐出神。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眼神越来越空时,树下之人身形未动,嘴唇微张,温润的嗓音里带着些薄凉。
既然来了躲在那作甚?难不成还要我去请你?
卓云蔚一惊,以为自己的心绪被发现,歪斜的身子倏地站正,挺胸抬头目视前方:我没躲着,我一直站在这。
没说你。荀还是拢着双手,转过身看向卓云蔚背后,难不成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劫人?
嘿嘿嘿,我哪敢啊。
声音从卓云蔚背后传来时吓了他一跳,慌忙地往前跑了两步这才看向身后,却见程普不知道何时站在那里,身子靠墙,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程普的话虽是对着荀还是说,视线却是落在卓云蔚身上。
卓云蔚脸色难看,若是眼神能杀人估计程普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但程普似乎对此无甚察觉,甚至因为卓云蔚看着他十分高兴。
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卓云蔚脸色越来越黑,他正磨磨牙想着怎么将程普的眼睛挖出来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卓云蔚浑身一僵,聚起来的怨气瞬间消散干净,他侧身让了半步,低声道:阁主。
荀还是点头:你去街上买点吃的,再带壶酒,清木坊的酒就不错,走了这么长时间没喝到有点想了,正好他家旁边饭馆的鸭子也好吃,你顺便都买了罢。
他身子如今好了许多,偶尔饮点酒无碍,就算有问题别人也管不动他,穆则看得那么紧都让他偷喝了好几口,更何况卓云蔚一向听话,他只是在听见酒字后有片刻的犹疑,之后看着荀还是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又看了看程普,猜到两个人之间应该是有话要说,故意遣他去远些地方那酒肆和饭馆来回得小半个时辰。
卓云蔚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程普,随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落,直到彻底瞧不见身影,程普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了?怎么每次他看见我都跟见了仇人似的。
荀还是: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我每日忙得很,可没那个空档嚼舌根。
确实挺忙的,刚回东都就马不停蹄地进了宫,怎么样,皇帝看你的眼神像不像见了祖宗?快把你捧上天了吧。程普一贯不知道忌讳为何物,嚼起皇帝舌根不带丝毫停顿,一边打量着荀还是的装束,一边啧啧称奇,别说,你穿上这身官服之后也是人模狗样的哈?
程普一身灰扑扑,衣角沾着灰尘,明显赶路回来衣裳尚未来得及换就过来了,和荀还是站在一起显得尤为寒酸。
要不你进天枢阁,我还有两年半的活头,到时候这阁主的位置给你,你也穿这身衣服出去晃晃。
不了不了。程普连连摆手,这地儿也就你坐得安稳,上一任阁主都没你自在,睡觉的时候身边不知道布了多少人,睡觉都睡不踏实,这位置不要也罢。
荀还是轻笑一声,转身坐到廊边,没头没尾地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程普显然很明白荀还是说什么,一脚跨到荀还是身侧坐下: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被你这样差使。
荀还是:谢玉绥已经开始动手了?
昂。程普学着荀还是的样子抬头看着头顶的树杈,那位王爷也真是厉害,被边缘了这么久还能在朝中笼络势力,虽说刚刚开始发力,但是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架空祁国皇帝不难。祁国皇帝膝下儿孙众多,事到临头一个能用的都没有,畏手畏脚不堪大用。
荀还是:我让你处理的事情处理了?
这话问的,你交给我不就是放心我办事吗,现在才开始担忧是不是有点晚了?程普耸耸肩,不用我出手那位王爷也能解决,如今祁国皇帝身体乍看无恙,实则内里空虚,没多久活头,你俩倒是可以拼拼看谁命长。
荀还是:
程普笑够了继续道:如今看来看起来豫王爷这局已经布了不知道多久了,只是祁国这样内耗恐生事端,焦祝那边蠢蠢欲动,我感觉他们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你说焦祝的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
荀还是双手绞在一起,习惯性地扣弄左手食指间的痣,结果刚扣了两下,脑海里突然想起当初在墓穴中,一只温热的手指曾点在这里,原本无甚感觉的痣突然变得火热起来。
程普虽说面朝着天,眼尾却一直留意着荀还是,见他略有些呆愣的表情,脑子一转道:话说,先前你怎么在邕州城待了那么久,难不成邕州城内真有什么宝贝?还是说因为那个地界曾经有过什么人,不舍得走?
荀还是直接忽略掉程普后半段的怪声怪调,道:钟家的事情有点意思,留在那查了点过去的事。
哦?查到什么了?
荀还是转身看着程普:说到这个我还想问问你,你跟在太子身边,不知道有没有听说早年梁弘杰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程普:是有过,当时差点没救过来,后来梁大人的夫人就极其宝贝这个小儿子,娇惯得不行,结果后来就成了那么个德行。我怀疑根本不是娇惯出来的,说不准小时候脑袋烧傻了。
荀还是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程普不悦,他觉得自己被嘲笑了。
荀还是微笑着摇摇头:那你有没有觉得梁弘杰和梁弘琛一点都不像?
这你想说什么?
荀还是:我不是跟你说我在邕州城查出了点有意思的事情吗?我在想,会不会早年梁和昶的小儿子就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病里,而后来的梁弘杰不过是一个替身。
程普一愣:替身?
荀还是眯着眼睛,视线虽落在树杈上,目光却放的很远。
程普突然想到一个事:我记得梁小公子病重的时候正巧就是祁国王爷烧杀邾国百姓前几日,所以有法师说梁小公子有天人之相,提前预料到了那场灾祸,奈何身子骨太弱,不能以一己之力承担气运,最后只求得一个小孩儿得以生还,那小孩儿
我记得当初就是那个小孩儿指认了祁国王爷,虽说童言不能作为证词,但是我们这位皇帝原本就有发兵祁国的打算,正好以此作为发兵的理由。程普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当初那小孩儿不都说是
我。荀还是轻笑一声,对,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