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略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在他额头上打圈揉着,似乎怕吵醒他,并没有太用力,荀还是先是享受了一会儿后舒服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方一出口,荀还是便感觉到额头上的手指停了下来,随后似乎带着尴尬的意思,收也不是留也不是。
  并非装睡露了馅,他是刻意出了这声,之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尚未收回的大手抓了上去,带进被子里抵在自己的唇边,而后眯了眯眼睛。
  醒了?
  嗯。荀还是的声音泛着慵懒,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尤为好听,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没想到睁眼还能看见人。
  这算是玩笑话?谢玉绥挑眉,以你的警惕性,我若走了你会不知道?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情趣。荀还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嘴唇不经意地触碰到谢玉绥的手背。
  谢玉绥心下一颤,荀还是每一次呼吸都打在手指关节上,并不算热,痒痒的。先前还觉得跟个雪做的人如今却让他觉得烫得要命,用力想要将手抽回,结果荀还是力气甚大,用力攥着不松手。
  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事。荀还是讨价还价。
  谢玉绥果然不动了。
  荀还是颤抖着身子吃吃笑了一会儿,露出两只眼睛看向谢玉绥。
  他原本眼睛就极其好看,如今方睡醒时眼底带着点水光,比外面的日头还要亮眼,看的谢玉绥心一颤。
  这一颤把谢玉绥颤的有点慌,不知道是不是荀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矩,以至于他自己现在都有点不正常,总是不自觉地去看那双眼睛,却又怕看那双眼睛。
  他怕自己陷进去。
  美人祸国果然名不虚传。
  荀还是不知道自己在谢玉绥的眼里已经变成了祸水,因着谢玉绥的一次妥协尤为高兴,喜滋滋地抱着战利品道:你先前说的没错,我确实把梁小公子的骨灰送给了钟夫人,那可不是赝品,是货真价实梁小公子的骨灰,好不容易才拿到。
  你去偷梁小公子的骨灰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解钟老妇人心头之恨,故意将骨灰带过去?
  唉,我的王爷啊,除了国家之间的事情,其他咱能好好考虑一下吗?解恨的话我也应该带着梁和昶的骨灰去,我带梁弘杰的做什么。荀还是叹了口气,在说我的王爷四个字时偷偷摸摸看着谢玉绥的反应,见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又眯着眼睛笑了笑。
  谢玉绥确实对钟家的事情不怎么上心,所有的了解都是在荀还是当初给他讲的故事里,再无其他。
  荀还是知道如此,但他就是很乐于看谢玉绥对他无奈的样子,欣赏够了对方的表情,荀还是捏着谢玉绥的手指头接着说:你走后我在邕州又停留了几日,梁和昶不只是因为梁弘杰不服管教而将他送到邕州,其中也有钟家的原因。
  我当初跟你说过,钟家的带着妻儿一起去梁家。那一家人确实到了梁家,但是很不巧的被搅进了纷争里,夫妻两人皆被歹人所杀,病弱的儿子运气好躲过一劫。恰巧那段时日梁家原本的小儿子因病不治而死,梁夫人精神恍惚,便将钟家的小儿子送到了梁夫人面前,谎称孩子救了回来,这才让梁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
  这位冒名的小公子因着小时候体弱多病,很多孩提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一直以为自己是梁府亲生的,在东都作威作福。原本梁和昶就看不上这个小儿子,闹了一些事后直接将他扔到了邕州。
  谢玉绥:放到邕州,总不会是有将人还回去的意思吧。
  荀还是笑了笑: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谢玉绥怀疑地看着荀还是。
  剩下的就比较玄了,据说一个大师到了梁府做法,说他们家有一个游魂盘踞于此一直不愿离去,因此影响了梁府的气运,那魂似生似死,怨气甚重,长此以往梁家必定衰败。这话着实把梁和昶吓到了,思来想去就梁弘杰并非自家人,赶紧麻溜地给送回了邕州。
  这谢玉绥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安排的?
  哪能啊,我上哪找个大仙儿糊弄梁和昶。荀还是噗嗤一下笑出声,他也觉得这事比较扯,但却是事实。很多人官位越高越相信鬼神之说,皇帝逢初一十五还要上香求老天保佑,更何况这些臣子。
  不过各种曲折我没有跟钟老妇人说,只道是人死在一场大火里,辗转多处找到了骨灰,给老人家送了回去算是安慰吧,总不能让她这么大岁数了找梁家拼命。荀还是叹了口气。
  谢玉绥点点头,比较赞同荀还是的做法,事到如今只能这样。
  可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当个故事听听还好,感兴趣就说不上了。
  谢玉绥觉得自己这便宜被占的有点亏,手指蜷缩又欲抽回来,然而荀还是依旧不肯松。
  唉王爷,话说完就跑是不是太渣了。
  我没说过我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那换个?荀还是试探地看向谢玉绥,感觉到手里力道减小,立刻想想肚子里还有什么是谢玉绥会感兴趣的,哦对,还有,我如今差不多站到太子的队伍里了。
  原本还有轻微动作的手如今彻底没了反应,谢玉绥面色一沉,眸子里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荀还是便假装没有看见,挑拣了一些无关于他计划的事:话虽如此,太子如今的局势也不太好,虽说另一个皇子年龄太小,起不到太大的威胁,可是若太子再不安分,保不准皇帝痛下狠手,毕竟如今我们这位皇上身体还能坚持些年头,小儿子总会长大,保不齐真会中宫易位。
  既然如此,荀阁主为何还要站到太子身后。
  荀还是垂眼,心中冷哼道:形式所逼罢了,总不能再跟着皇帝,你也说了让我惜命,那毒药再吃下去,万一我连两年的活头都没有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委委屈屈的,落到谢玉绥的耳朵里让他的态度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你可以选择不站队,像之前一样。
  荀还是摇摇头:形式不同,我也不算完全站队,只是偶尔给太子一点情报罢了。
  谢玉绥看着荀还是乱糟糟的头顶:包括祁国的动向?
  荀还是沉默片刻,之后极轻极轻地点点头。
  谢玉绥见着荀还是的诚实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他该生气,怎么说祁国的动态里肯定有关于他谢玉绥的消息,也就是说,自己的行动很可能通过荀还是落入邾国太子的耳朵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然而这气提了一半又师出无名,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阵营,如今荀还是那番类似告白的话不知道里面带了多少玩笑,靠着这点关系提出质疑就像是他多么矫情一样。
  所以话语到了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气氛就这样冷了下来。
  屋外的阳光此时已经弱了下来,艳红的火烧云占了大半边天,谢玉绥靠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树梢上落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乱叫着,上次谢玉绥来的时候就发现,荀还是的这个院子尤其招麻雀,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或许是因为即便麻雀落在窗边扰人清静,荀还是也从未赶过。
  谢玉绥感觉到落在自己手指上的呼吸越来越轻,就在他以为荀还是再次睡着的时候,荀还是再次开口:太子如今主战,你在祁国最好做个准备。若是某一天你到了那个位置,邾国可能趁着祁国动荡不安之际发兵,内忧外患不好对付,你的计划里要将这条也考虑进去。
  但是我建议你不要动手太早,你知道我说的动手是什么意思,一封手书不足以成为起兵的理由,无论上面写的什么,家仇抵不过天下,我建议你可以再等等,可以从邾国入手。
  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因着上次的事情惹了皇帝,为此失去了不少实权,又失了民心,如今急于在军功上找补,所以要不了多久就会跟皇帝提议起兵祁国。这段时间你可以挑拨祁国的几个皇子关系,一旦他们乱起来,我们这位太子也就有了理由说服皇帝趁乱发兵。等着邾国发兵之际你安排几个人进皇宫,制造出一出刺客刺杀皇帝的景象,然后你去救驾,趁机逼着皇帝写一封圣旨禅位于你,只要到了那个位置上,其余皇子再怎么折腾都名不正言不顺,由着你去处置。
  邾国内你不需要插手,王爷只要把精力和人手都投入在祁国境内便好,邾国这边我可以帮你。
  谢玉绥怎么都没想到荀还是会说出这番话,震惊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荀还是轻笑一声:这算是对你借我一只手的谢礼,这礼够分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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